用精神分析的视角，看《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松子小时候-图片来自网络

这部电影很久以前看过一遍，印象中色彩绚丽、情节跳脱、虐恋悲情再加上一些宗教神秘色彩。如何评价松子的一生？何以一个唱歌好听，长相美丽的女子会过得如此悲惨，几乎是强迫式地重蹈自身悲剧的覆辙？何以爱会产生伤害、恐惧、逃避？这些脑中的疑问在当时并没有答案。

最近学习一些精神分析的理论，重新看了两遍电影，尝试对上述问题做些解读。

有人说精神分析是一种诠释学，那便无所谓绝对的正确和错误，姑妄言之。或许一段时间后再看，我会认为今天的一些观点粗枝大叶、背离事实。

一、父亲和妹妹

在松子回忆家庭的画面中，母亲、弟弟几乎没什么镜头。只有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父亲和因为疾病无法走出家门的半瘫痪的妹妹。

可能是出于补偿的心理，父亲把全部的父爱都给到了妹妹。松子渴望父亲的爱，渴望与父亲更多的情感连接，当她发现做鬼脸可以逗笑父亲时，便仿佛发现了制造幸福的按钮，只要按下去，前一秒还严厉的世界，就会向着她展露笑脸。

父亲，代表着秩序和道德，是子女内心超我形成的来源。父亲对松子的忽视，可能是松子长大成人后，是非、伦理观念不强的原因：偷同事的钱给学生解围；做别人的情妇并上门挑衅原配；以及杀人。

（弗洛伊德的观点是，女性因为难以产生阉割焦虑，自然地其超我相较男性更弱）

养育者对子女的忽视，使得子女更多通过想象的方式进行自我满足。电影的镜头语言，某种程度上是松子主观世界的折射。童话元素、色彩绚丽、高饱和度。

每当爱的希望燃起，总有小鸟飞舞、鸣叫，鲜花铺地。这些都来自于松子的想象。

松子为了讨好父亲，一切都按照父亲的意愿行事。穿父亲喜欢的衣服，从事父亲想让她从事的工作。自己真实的欲望、动机、意志是被掩埋、否定的。

真实自我是什么样子的呢？对妹妹，在出走之前，其实是恨大于爱的。因为妹妹抢走了父亲。但身为姐姐，对残疾的妹妹有怨恨之心，这是父亲不能容忍的，也会让自己感到内疚、罪恶。

当松子决定离家出走，摆脱父亲和家庭时，她的真实自我爆发了。甩开挽留自己的妹妹，骑在她身上，掐她的脖子，仿佛要置她于死地。

对妹妹的敌意的化解，是在父亲死后，松子第一次回家，看到父亲的日记。父亲在她走后每一天都挂念着她。父亲是爱着自己，而非只爱妹妹。

但当妹妹冲出来时，她还是畏惧了，退缩了，逃离了。这种逃离与龙逃离在监狱外等候的松子，何其相似。

对于太耀眼的爱，一个从来没被爱过的人，感到的更多是恐惧。更何况爱我的人，是我曾经深深伤害过的对象。ta的爱，越是诚挚、赤裸、不计过往、热烈包容，越是让我感到自己曾经是多么卑劣，自己是一个罪人。

按照电影中神父的说法，上帝是爱。人是脆弱的，无法去爱伤害过自己的人，但上帝可以。松子是龙的上帝；妹妹是松子的上帝。

松子死后，留给父亲的，是背影，留给妹妹的，是正脸。是迎着妹妹走去。

父亲是她的来路，妹妹是她的归宿。

二、松子的男人们

松子爱上的男人，有一表斯文的老师，有穷困潦倒、抑郁暴躁的年轻作家，有副业搞文学创作的普通中产阶级，有到老实巴交的理发师，以及曾经背叛她，导致她被学校开除的学生，危险混世的龙。

这些男人特征各异，没有哪个像松子的父亲。他们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是主动向松子表达爱意的。这也意味着，松子在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是被选择的，是在对被爱的渴望下，盲目地接受了他人的追求，不去考虑其他。

这种盲目性导致的遇人不淑，是松子悲剧的第一层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松子在每段关系中，都选择了与童年时同父亲一样的相处模式：讨好、迎合、甚至自虐。

用金钱迎合作家，用身体迎合中产阶级，用劳动迎合理发师，用生命迎合龙。

松子在每段关系中，不计成本、毫无底线地付出，渴望换来的，只是对方唯一的爱。但人性往往如此，即便是心性善良之人，面对他人无底线、不设防的出让，也难免贪婪暴虐，索取无度。

与其说受虐者总吸引施虐者，不如说受虐者总将每一个与之相处的人，变为施虐者。

正如客体关系学家费尔贝恩所说，力比多的目的不是快乐，而是客体关系。快乐只是客体关系的一种形式。痛苦也是。

在受虐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也会不断重复受虐这种关系模式。

龙是对松子影响最大的男人。在学生时代，龙看到船上教唱歌的松子，就爱上了对方。但是当松子请求龙主动认罪，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时，龙背弃了承诺，不仅否认偷钱，还诬陷松子强迫他做替罪羊，也就导致了松子被辞退。

为什么爱带来了伤害和背叛呢？我想这里可能有两种原因。作为混混的龙，认为自己爱上女老师这种事情，是不光彩的。为了否认这种情感，龙运用了反向形成的防御机制，把我爱你，变成了我恨你。伤害你，以此证明我的心里没有你。

正如王尔德所说，我们总是杀死心爱之人。在克莱因的理论中，这是对“好乳房”的羡嫉，不能接受独立于自己之外，存在这么一个能左右自己情绪，唤起自己需求的东西。

第二点原因，则可能是龙在用这种方式，向女老师展现自己的力量，也体验自己的力量：我并不是小毛孩，我是能决定你人生的，能狠狠带给你伤害的人。

三、松子是上帝么？

最后聊聊电影的主题。

我看豆瓣上有一个发问：这种电影拍出来除了让人添堵，意义是什么？

在我看来，呈现本身就是意义。呈现一种人生，非主流的，不为人理解的，但是让人觉得真实可信的人生，被人看见，这本身就是意义了。

再拔高一点谈。站在不同立场的人，可以发掘出不同的意义。女权主义者，可以说这部电影揭露了男性的丑恶和男性主导世界中女性的悲惨；心理咨询师，可以拿这部电影做分析的教材；父母可以吸取经验，给到每一个子女尽可能平等的关爱，而非忽视冷漠......

还有人说这部电影价值观有问题，把被男人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女性描写为上帝，道德上进行无上拔高，借此对男人所犯下的罪行进行合理化。因为你是神，你就是代人受过的，所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不会计较（这种视角多少还是带着男女对立的立场）。

在我看来，导演不是在将松子所受到的苦难正当化，导演真正颂扬的，是松子锲而不舍的爱的能力。她像翅膀残缺的飞蛾，一次次冲向烛火，被烧伤，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赴。

爱是付出。

而讨论生命的意义，就如片中去海外援助的女生所说：人生的价值，不在于得到多少，而在于付出多少。

在他人看来，被嫌弃的松子，过着“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聊的一生”，因为她得到的实在有限。他人的爱、陪伴、健康、物质，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是一段友谊）。

但从敢于爱、敢于付出的角度来说，她确实活出了比大多数人更加丰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