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故事《国色天香:青史留名的宫廷大女主们》

我的心上人死于那年冬天

那个一心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想做征西大将军的曹阿瞒带着伤消失在皑皑大雪

再次见面世间只剩权倾朝野的曹丞相

2

我叫蔡琰小字昭姬爹爹说昭如朗月昭姬就是朗朗明月

又是美玉又是明月的可见我天生就该是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孩儿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爹爹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会画画弹琴治经史他是人人钦佩的大儒换句话说在一堆有文化的人里面他算是特别有文化的那个

但除此之外他也喜欢把我扛在肩头让我去摘陈留老宅院墙上的野花

他年过不惑才有了我这么一个女儿世人总想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可他婉拒了族人过继子弟的提议牵着我的手教我握笔写字

开蒙那天他问我昭姬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要跟爹爹一样做当世大儒

他笑了老宅的人们也跟着笑但那些笑声里带着无奈与纵容我皱着眉头问难道昭姬做不了当世大儒吗

然后大家就更乐了似乎觉得我那样小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有种无知者无畏的趣味

然而天分这种东西很玄乎我很快就证明了自己的才华

大家都说一定是爷爷的坟位置选得好出了一个蔡邕不说又出了一个蔡琰

等确定我就是个老天偏爱的天才之后父亲的忧虑就变成了我未来要嫁给何等样的男子

随着我长大父亲的官位越来越高府中人来人往有仰慕父亲真才实学的也有为了权势攀附的得知蔡公只此一女又少有令名自然将我夸得人间少有天上难寻许多人有结姻之意尽管那时候我才不过九岁

也是在那个时候曹阿瞒成了父亲的弟子

曹阿瞒那时是京城有名的官家子弟纵马声色醉酒章台在那些年京城波折诡谲危机四伏的氛围中是少有的一抹少年意气

父亲很欣赏他收他做了弟子

第一次与他见面是在琴阁外偶遇

他俯下身子拍着我的脑袋像是逗邻居家的小孩儿这就是蔡公家的女公子吧叫师哥

我还记得那天他穿着一件玄色外袍身姿昂扬意气风发长得并不是时人推崇的俊美翩然模样但一双眼睛亮得出奇有着生生不息的光

后来我流离乱世见惯了人命如草芥中苟且偷生的昏沉目光我才明白为何那双眼睛让人那样难忘

我看得出神不知怎么就乖乖地喊了一声师哥

3

当时国祚已见衰微世人大概分成了事不关己型忧心如焚型醉酒当歌型随波逐流型自甘堕落型怨愤奔走型这几种师兄就属于最后一种

在那个多数人疲于奔命惶惶不可终日的年代不论何时看到他都是那样挺胸抬头衣角带风的模样

他对我说听蔡公说昭姬长大了想做当世大儒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有少年英气写得好志向也好不输男儿

可以说我活了九年都没遇到过这么会说话的人句句都说到我心坎上

当时我就笑得跟朵花似的师兄过奖了

礼尚往来我也准备夸他一番只是对他了解不深就先问他不知师兄有什么志向

他不假思索就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

我还没斟酌好言辞好好回拍一番马屁我爹的声音就传来了

是我大汉的好儿郎

然后曹阿瞒就被我爹拉着去喝酒了

很神奇的是一向没有朋友的我和师哥竟然很聊得来

因为他不把我当作蔡邕家的才女看待也不笑话我想做当世大儒我说要与他一起上课他不仅不觉得受辱还大方请教我问题

爹爹说人一旦有了权势与地位就很难正视自己的弱势与失误曹阿瞒不一样他有与天下为敌的勇气也有与自己为敌的气量

不过师哥这个人的好处在我看来要简单得多——他尊重我哪怕我是个孩子是个女孩子

4

我十五岁的时候亲事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我一个人自然成不了亲得找个男子一起才行

在这件事上整个蔡家都很忧愁

这就要说到我爹当时在朝廷上的尴尬位置——征召他入朝的是董卓升他官的也是董卓董卓是谁呢简单来说师哥所说的欲为国家讨贼立功的那个是也

董卓废立挟持君主视礼法如无物祸乱汉室私下里许多人都要骂一声董贼

就这么个人某种程度来说算是我爹的恩人这就很尴尬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我爹身不由己是被逼的但是我嫁给哪一方势力似乎都不太合适

要护得住我也要抽得开身所以就只能在离京城纷争远一些的世家里找

最后与我定亲的是河东卫家的次子卫宁

卫宁祖上是长平侯卫青卫家是传承百年的世家而且据说卫宁这个人很有才华爱好讴舞抚琴金石长得秀美若好女娶我算是低娶

亲事定下来按理说我就该安心绣嫁妆了可我没心思我跟师哥说我不想嫁给卫宁

这话我不敢跟爹说也不敢让乳母和侍女知道——她们知道了爹也就知道了思来想去我也只能跟师哥说

卫宁少有才名相貌出众家世更是没得说昭姬为什么不愿意

要是旁人听了这话怎么也要骂我一句疯了只有师哥还会问我为什么

说不好就是觉得不行爹爹从小教我谋定而后动可到了我的婚事上何谈谋定把终身大事生死荣辱就这么给一个全然不了解的男子与赌博何异

师哥忽地笑了昭姬这是担心卫宁对你不好放心天下哪里再去找比你更聪明的姑娘就算有你聪明也不如你好看卫宁又不是傻子他会珍惜你的

他又拍拍我的脑袋我都长大了他还总把我当小孩子一样何况如今的形势蔡公希望你早点离开京城

我暗想他们果然要对董卓下手了

离开京城有很多方式我可以回陈留老宅

你一介女流在老宅不安全

说到底还是要我嫁人

别怕

不害怕怎么会不害怕呢

连日来的憋闷和担忧再也压抑不住我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帕子上又是胭脂又是眉黛黑黑红红的很是精彩想来脸上已经跟个花猫一样

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子那样我也可以横刀卧马保护自己而不是等着被嫁出去

师哥将他的手帕递给我用我的

我觉得自己失了风度转头想躲师哥却说再站一会儿哭完了眼睛不红了再走

他用他的手帕为我擦干脸上的泪又把花了的胭脂轻轻拭去好了这下又是漂漂亮亮的蔡昭姬了

我哭了就不好看了吗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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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看出我的不安和痛苦乳母和侍女们轮流陪着我身边总是闹哄哄的可我心里乱嫁衣拆拆补补快出嫁了也没成型

最后实在是来不及了找外面的绣娘做了嫁衣乳母捧着嫁衣给我试我穿上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姐真美

侍女走上前来想为我整理裙摆我却将嫁衣扯下不用试了是合身的

小姐……侍女无奈地看了看乳母乳母便来劝要是夫人能看到小姐出嫁该多开心啊小姐别苦着脸了

乳母很少提我娘亲因为她是得妇人病而死的时人忌讳这事儿觉得不干净也有损爹爹的声誉所以他们尽量不提仿佛我娘没存在过

虽说我也不懂得了病死了有什么忌讳的谁不会生病谁不会死就因为是妇人病死了也要被人看不起吗

我没说话让她们都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等人都走了我在昏暗的卧房坐了许久看着窗外皎寒的月光渐渐感到自己的无力

世间的女子都要嫁人在外人看来我不用被当作联姻的工具或纯粹被当成礼物送给达官显贵不用嫁给庸人已经是让人羡慕不已的好事

但我不喜欢凭别人怎么羡慕又有什么意义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我的绣绷上我用手指在上面一下下描画着蔡琰卫宁只觉得这画面讽刺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同这绣线一样被钉在了一起

我带着不甘地写着一遍又一遍思绪越飘越远等我反应过来手下描摹着的已经是另外的名字

蔡琰曹操……

6

师哥大我许多他有妻室

我没有见过师哥的妻子丁夫人但记得京城的人夸赞她在家操持家业为丈夫养育孩子是个端方稳重的妇人

我曾经好奇地问爹爹丁夫人美吗

爹爹说妇人承担儿媳妻子母亲的责任维持家庭的周转如同大丈夫在府司任职都是重要的事情若能做好这些事便是好妇美不美并不重要

所以丁夫人不太好看是吧

爹爹不满我的口无遮拦却又不舍得说我终究只是拍拍我的肩以美貌传世的女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那爹爹应该庆幸昭姬不会以美貌传世

他刚想夸我懂得自谦我就用笔杆敲了敲脑袋因为我的才华会完全掩盖掉美貌想来也是可惜啊……

爹爹气得拍着书桌吼蔡琰抄书去

我抱着书简提着书箱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往外跑听着一向渊渟岳峙的蔡公在书庐咆哮有种撩虎须全身而退的志得意满

结果……正好撞到了来还书的师哥

想到自己扎着辫子穿着书童的短靠抱着一堆书简跑得跟贼似的之前一直端着的蔡家才女的架子荡然无存莫名羞赧

师哥好……

昭姬你这是在跑什么

我脑子一热心想反正都撞见了问旁人不如问当事人便大着胆子师哥我听京城人夸赞阿嫂总是说她品性如何高尚好奇她是怎样的女子

师哥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温柔阿姊很好若她来京我带你去见她

实际上师哥长年累月在京城很少回家乡与丁夫人一年见不到几次

丁夫人自己没有生育养着他和妾室所生的长子所有人都很满意她的懂事

其实我真正想问师哥的是他喜欢丁夫人吗

我也很想问问丁夫人要是她能选她还愿意嫁给曹操吗

7

出嫁之前京城下了一场雪

一向严厉的乳母也纵着侍女们在雪地玩耍她们在窗外打雪仗又堆了雪人引我去看

从天光大亮到夜深人静那雪人随着雪越下越大变得越来越肿胖乎乎的又因戴了板箸做的木冠像极了爹爹上朝时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来

她们见我总算笑了都松了口气

乳母用烤过的药汁涂抹在我指尖小姐今年冬天不怎么弹琴反而生冻疮了大夫说要每日睡前仔细涂药不然成婚那日怕都好不了

听她这样说我突然动了去琴阁的心思

爹爹亲手制的焦尾琴出嫁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弹了

我简单梳洗了下披上大氅提着灯独自一人往琴阁走去

雪下得密密匝匝飘了不少到游廊上木屐踩在青石地上滑得很我索性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穿过庭院

还没走到琴阁就听楼上有人叫我昭姬怎么一个人在雪里走也不打伞

满院的大雪反出亮光来我将手里的灯举起来抬头去看见到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师哥游廊太滑了我又忘了带伞

你先回去我来接你

天气太冷话说出口的时候会冒出白汽转瞬即逝我目光追逐着师兄说出的话忘了回游廊上去

他很快带着伞走下琴阁几步跑到我身边从我手里接过灯然后撑起伞

怎么傻了就在雪里淋着

他穿着软甲腰间配着刀身上有股生冷的腥味

见我呆呆地打量他他笑了笑白天惹了事逃跑的时候受了点伤别怕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我

他似乎不愿意谈发生了什么事强装微笑跟我说话可如果已经严重到受了伤要躲到我家来应该不是小事

我分析着他话里的意思问他你要走吗去哪里

离开京城

连去哪里也不说我垂眸看着雪地我要出嫁了到时候你会来送我吗

他顿了顿可能……

我不想再听打断他的话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于是我们进了琴阁取出焦尾琴将窗户打开借着皎皎月光焚好了香我取下侍女用丝巾包好的手指活动了一下抚上琴弦

我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也有许多问题不明白可在这样的夜我们这样的身份似乎什么都不能说

说不出来我只能用琴音告诉他

指尖长冻疮的地方每每酸胀疼痛都在提醒我是怎样一遍一遍就着月光用影子描摹我们的名字

蔡琰曹操……

我也不得不承认原来我不是难过要嫁人而是难过不能嫁给他

一曲还没弹完宅院外传来几声极为凄烈的夜枭长鸣师哥握着腰间配刀的手动了动警惕地看向外面

我停下指尖动作你要走了吗

不急你继续吧

不必了

昭姬你还小你不明白……

师哥我明白我还记得你说你的志向是做征西大将军为国讨贼立功好志向我很敬佩蔡琰等着你做征西大将军那天为你把这首曲子奏完

他走到我身边低头看跪坐着的我眼中有我未曾见过的狠绝肃杀如果卫宁对你不好告诉我我把你抢回来

我想也不想就说好啊

他最后想拍拍我的脑袋像从前那样但手伸到一半却改成捧着我的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记在心里

然后他转身离开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留下的脚印也很快被风雪淹没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

三天后我穿上嫁衣离开了京城

8

成婚那天卫宁纤细玉白的手移开我手中却扇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卫宁眉如羽玉一双瑞凤眼恣意潇洒鼻梁细直挺拔他嘴唇很薄但微笑起来会有圆润的唇珠有种懵懂又骄纵的美

他不顾喜娘在旁见我便说卫宁字仲道你呢

合卺酒还没喝新人却先说起了话这是不合礼数的

喜娘为难地看着我卫宁也看着我一个焦急一个坦然

我心里的不安似乎被卫宁的笑冲散了蔡琰字昭姬

喜娘等不得了强行笑着端上合卺酒来新人新妇请共饮合卺酒

卫宁接过酒器递给我一个与我手臂交挽我们大红衣袖上的金色绣纹层叠交缠带着绮丽而缱绻的意味

一如卫宁这个人给我留下的所有回忆都是那些绵密的情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卫宁是卫家二郎前面还有一个大哥他大哥早早娶妻生子如今汲汲求取功名大嫂是在家操持一家大小的冢妇下面几个弟弟都是庶出且又年幼卫宁这个次子做得轻松潇洒万事不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就在成婚第二天原该跟公婆敬茶婆母起来得晚了我与卫宁在明堂前多坐了一会儿吹了冷风回来他就发起烧婆母到我们房里训斥我没有照顾好他他当即就呛回去明明是等母亲等得感染了风寒昭姬再能干还能管得住穿堂冷风吗

气得婆母眼泪都掉下来了他一点儿不在乎退了烧第三天就说要带着我出门参加河东诗会

我在卫家时间不久但从沉迷金石的公公憔悴消瘦的大嫂和气势凌人的婆母几人身上不难看出卫家家里也不太平

说起来世家人多事也多自然不可能像我家爹爹带着我一个女孩儿简简单单过日子

卫宁对他母亲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放肆我却不敢跟着胡闹所以拒绝和他出去

他换好了银獭皮的斗篷戴着帽子手捂把自己裹得跟蚕宝宝似的似笑非笑地跟我说那你可想好了不跟我出去非要在家里我回来也不许跟我闹

我看马车旁已经站着两个娇媚侍女老远都闻到她们身上飘过来的香粉味心想这个诗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还是别跟着凑热闹就跟他说我真不去你早点回来

卫宁一走婆母就派人来请

倒像是早就等着似的

我去到她院子时见院廊下大嫂守着一个炉子在煮茶外面天寒地冻她只穿着常服冻得手都红了而屋内不时传来婆母和侍女们的说笑声

大嫂见我来了冲我点头示意

我想着世家大族的夫人还来折磨儿媳妇这一套

门帘子掀开了我一脚都迈进了屋子想了想还是回身一把拉起冻得嘴唇发紫的大嫂牵着她就往里屋走

婆母儿媳来迟了正巧遇到大嫂在外面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下人不通报让大嫂自个儿在外间等着我就拉着大嫂一起进来了

我与大嫂一同出现又说了这么一番话屋子里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跟见了鬼似的特别是婆母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婆母怎么了

你……枯瘦的指头颤颤地指着我像是要隔空把我给点死一样你大胆滚出去滚去外面跪着

我刚要说话大嫂拽着我的手冲我摇头然后熟练地冲婆母跪下弟妹年纪小不懂事婆母饶了她这次吧毕竟是新妇这样罚了二弟也没有脸面

仲道的脸面关你什么事你也去外面跪着去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遇上两个忤逆不孝的儿媳

我看大嫂一脸惶恐生怕事情闹大的样子也歇了跟婆婆辩驳的心思便带着大嫂走出屋子

弟妹都是我连累你了你还是去……弟妹

大嫂的话没说完我就吩咐我带来的下人去拿几个软垫火炉斗篷华盖来在院子里铺好了我和大嫂要罚跪

弟妹你这是……

我笑了笑罚跪啊

于是侍女们清扫了雪地一层层铺上隔水垫棕垫锦缎软垫撑起了华盖又将四周用屏风围了起来生起了几个大火炉

我带着大嫂跪在园中看着院里大雪纷纷十分惬意甚至起了赋诗一首的念头

弟妹你何必这样与婆母作对……

婆母只说让我们跪着又没说怎么跪我这可不算忤逆

下人们被我的架势吓到了没人敢去屋里禀报怕惹起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等到晚上卫宁参加诗会回来听说我没回屋赶来接我看到我和大嫂已经在院子当中就着火炉烤起了米饼立即跑去屋里跟他母亲大闹一场再出来时脸上已然多了一道巴掌印

他走近我们身上的酒味很重脸色酡红目光迷离我见他走得歪歪扭扭想要搀他一下可他直接走向了我的左手边——大嫂那里朝大嫂伸出手阙音走了

大嫂用极低而又极尖利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喊了一声卫仲道你疯了

这一声将他的理智喊回来了他这才看见跪在大嫂旁边的我——我正拿着烤好的米饼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

昭姬……卫宁的手还伸向大嫂仿佛不知道该先拉哪个起来

我用手撑着软垫站起来拂了拂身上不小心沾上的雪粒将手里的米饼砸向他然后转头就走

走上游廊的时候我看见婆母在窗子那里注视着我冲我冷笑

真是一家罔顾伦常的疯子

9

那之后我和卫宁很久没说话确切点说我连他的面都不想见

我甚至气得想收拾东西回京城但想到爹爹在我出嫁前的嘱托让我远离漩涡中心保护好自己字字恳切几乎算是哀求我实在不能就这样回去浪费他一番苦心

毕竟他就算再聪明也猜不到卫家有这么档子破事儿

婆母几次召我我都推辞说病了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大不了被休

直到过去了半个月大嫂亲自叩开了我的房门

大嫂看着很是憔悴年过廿五头上甚至已经有白发五官只能说是清秀她就那么哀婉地看着我让人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

我给她煮了杯茶她品了一口昭姬精通茶艺不愧是蔡公的女儿

见我不说话她低下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松我们两个对坐着沉默了一阵她才继续说我与卫宁兄弟二人年幼便相识后来到了许婚的年纪两家有意结姻我其实……私下问过卫宁他拒绝了君若无情我便休他不愿意我就与他大哥成婚了可是成婚当天他喝醉了酒说后悔了

大嫂看向我眼里俱是坦诚我凌阙音发誓绝对没有与卫宁有任何逾矩之事我对他也早就没有半分情谊

可他不这么想对吧

我可以亲自对他说昭姬我不希望你和他因为……

不希望我和昭姬怎样大嫂

卫宁突然自门外走进来薄唇抿着那张笑起来风流肆意的脸此刻冷得仿佛窗外寒山

他走到我身边用手搭着我的肩看向大嫂我想你误会了我和昭姬很好我们没有任何嫌隙

我想说话他按着我肩的手却如铁钳般掐着我不让我开口

我自然希望你们百年好合

我们本来就会百年好合不劳大嫂费心我和昭姬很久没说话了大嫂慢走我就不送了

卫宁下了逐客令大嫂自然也待不下去冲我笑了笑就离开了

大嫂走了我肩膀上的手才松开卫宁像失去力气一样躺倒在一旁软榻上轻声问我昭姬你生气了吗

生气

我以后会改

你改你的我生我的气没有谁规定你改了我就要原谅就像大嫂不是你反悔了她就要乖乖等着嫁给你你太幼稚了

脾气真大啊大才女

我不想再跟他说话决定去书房给爹爹写平安信

卫家的事我只字不提只说我一切都很好

写着写着又想到会不会大嫂写家书时也说自己一切都好——真是讽刺

那封信最后还是没有寄出去爹爹看我的字迹也看得出我心情好不好我心里这样乱写出来的字暴露无遗最后只能投入火炉付之一炬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与爹爹书信往来的机会我一定会把那封信寄出去

很快诸侯讨伐董卓的战斗拉开了序幕京城与河东音信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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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日子很混乱混乱的中心在京城在董卓在诸侯不在河东

我只是河东世家卫家的儿媳我的丈夫只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我们两个离那股漩涡很远远到即使我爹爹就在京城即使我师哥就在讨伐大军之中我也帮不到一点忙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局势变化卫宁也不再流连各种诗会文会安心在家读书写字

自上次大嫂来我这里之后他觍着脸搬回了卧房我们两个人又睡在一张床上

婆母担忧儿子一连十几封家书召长子归家生怕长子死在乱军之中因为这个原因她日夜闭门祈福大嫂的日子轻松了许多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因为大哥一直不肯回来

大哥没有投靠任何势力手下也没有人马在这种局势下还在外面不肯归家除了想渔翁得利外未尝不是想躲着大嫂

据说他在外有几个宠妾已经生下了三个孩子

我其实与大哥一样不喜欢与大嫂多接触不仅因为卫宁那点龌龊的心思也因为大嫂实在太绝望了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儿积极的向上的事物她就好像一块被砍下来的木头一天天地在阴暗的角落发霉腐烂

偶然在婆母的院子外见到她她强行冲我微笑眼角的细纹蔓延到脸侧讨好地望着我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

我握紧了拳头终于还是没忍住冲她说你没错你不用这样

若是我当下带着孩子坐上马车去找丈夫去把自己的心同他剖白个清楚要是能过就继续过不能过就分开一边两宽各生欢喜何必这样拖着挂着要死不活折磨自己

但是她只是用感激涕零的眼神望着我昭姬谢谢……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生硬上前去拉住她冰凉的手大嫂你应当与大哥好好谈谈

大嫂想也不想就摇摇头苦笑着说他不想听

你不说怎么知道他不想听或许他是因为听不到你说所以不敢回来呢

你不明白昭姬他讨厌我

他讨厌你为什么要娶你就为了让自己难受他明知道你曾经心有所属明知道婆母不喜却还是要娶你可你连去找他问个明白都不敢我若是他我就会以为你连问都不问是因为你不在乎我握着大嫂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在乎大哥吗

我……

大嫂蔡琰言尽于此了以后请大嫂不要觉得抱歉至少你我之间仁至义尽

我回了卧房卫宁正在焚香

他穿着单薄的锦裘在烧着火笼的屋里被炭火薰得面颊泛红十分好看我心里想的却是明明与大嫂年龄相差不大如今却像是两辈人

卫宁这个人在府上众人忧心大公子的时节没心没肺地顾着自己玩乐该熏香熏香该制衣制衣今天还心血来潮要抚琴——这样荒诞恣意怪不得始终是个少年模样

昭姬来听听我调的音对不对

我累了改日吧

怎么了母亲又为难你了

没有

卫宁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地问我那是……碰见大嫂了

我让侍女为我脱下大氅抖落发间雪粒无奈地看着他我与大嫂是妯娌同住一个屋檐下碰上了再正常不过但不管我俩怎样都与你无关

卫宁走过来想抱我被我避开了侍女们见我们气氛不对纷纷退下他拦着我的腰把我拉进他的怀抱与我对视

蔡琰……话一出口似乎是觉得语气不好卫宁沉默了一瞬转而低声说冲我笑笑吧你笑起来好看

骤然被拥进这样温热的怀抱心底的幽寒似乎也融化了一些我无法继续我的执拗与他对视我笑不出不是因为你我担心爹爹

等局势好一些我带你回京城看岳父

真的

卫宁低头吻我的鼻尖呼吸交缠如同爱侣一般真的谁也拦不住

他将我抱到床上十指紧扣与我极尽缠绵闻着他衣袖上的熏香我说不清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我与卫宁总归是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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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我换上染坊新出的一种绯色长裙的时候大哥回来了

卫寂与卫宁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样人卫宁有多恣意妄为卫寂就有多老成持重行事说话一板一眼接受不了丝毫不规矩

明明他们两个只差一岁多偏偏像是两辈人

细究起来卫寂长得也好看可你见他第一眼一定不会去想他好不好看只会觉得不愧是卫家嫡长子

家宴上婆母喜极而泣抱着卫寂直呼我的心肝肉大嫂和侄子都找不到机会跟他好好相见

哭闹了一阵婆母又开始问那几个庶子的事情卫寂只是说庶出不足为道开宴

一句话说得婆母涨红了脸又舍不得反驳她的心肝肉大儿子只得狠狠瞪了大嫂一眼

我心想婆母脑子果然是有几分问题的

食不言除了杯碟相撞时有几声脆响一顿饭吃得安静无声卫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闷着头喝了几口酒眼中升腾起雾气

他在矮几下握住了我的手手心滚烫微微发颤

我反手回握安抚着他

卫寂垂眸看着我俩相握的手冲我微微笑了笑

吃完了饭回屋后我一边给卫宁更衣一边说大哥一定很喜欢大嫂

卫宁的身子顿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专门说给你听的

卫宁忙说昭姬你还是不信我

你先听我说我把他的外袍递给侍女又示意他低头为他取发冠大哥端肃若不是真心喜欢不会娶大嫂的说白了大嫂从前那叫不合礼数婆母万分看不上也不是全无道理大哥愿意为了大嫂逾礼已经说明问题了

取下了卫宁的发冠顺手放到妆台上和我的首饰摞到一处卫宁伸手扯着我的耳朵蔡琰你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斜睨着他我家卫二公子带头没规矩的怎么怪得我

我就这一件事怕是要被你说到死了

别死啊活的不吉利

大才女都怪力乱神了这是关心则乱吗

我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抓住了手昭姬别管大哥大嫂了我们要个小娃娃吧长得像你聪明伶俐像你

都像我那什么像你

卫宁轻轻地用唇碰了一下我的手眼里带着狡黠潇洒自在像我

倒是打得好算盘

就在我与卫宁都觉得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现实却给了我们当头棒喝——仅仅在家歇了三天卫寂就提出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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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大嫂院子里没有见到大嫂倒是见到了卫寂

卫寂穿着鸦青色的大氅整个人如同青松一般挺立自有一股坚韧刚直的气度

见到我时他淡笑着说弟妹来了

大哥我屈身行礼听说大哥又要走我本来是来找大嫂说说话的

她在前院处理家事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无妨其实我来本来也是想问问大嫂怎么大哥这么快又要走既然大哥在我就失礼直接问了

卫寂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满这些话仲道可以自己来问

看来他误会是卫宁不好意思找他是昭姬自己想知道

弟妹你是大儒之女该明白礼数这话不该你问我这个大哥

大哥自昭姬嫁入卫家遇上的失礼之处不少

放肆……

大哥请听我说完大嫂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来我也了解了八九分她心中是念着大哥的只是担心大哥嫌恶她所以不敢说也不敢问就这么一直忍着等着大哥与大嫂是自小认识自然知道大嫂年少时是什么模样如今是什么模样大哥真的忍心大嫂就这样槁木死灰地活下去吗有些事无非就是一转念大哥既然娶了她就该好好爱惜她

卫寂与我隔了几丈远他从廊檐上走下来从袖中递给我一份书简你又怎知是我不想爱惜她

我接过书简看过去心头猛地一跳——和离书……

怎么会……

卫寂也自嘲般地说怎么不会本来就是勉强勉强不下去就此打住也好

你该劝她的……该……

我心里有些慌乱总觉得不好准备去找大嫂卫寂却叫住了我不用去了阙音下定了主意谁也劝不了卫宁当年痛哭流涕求她回心转意一样没用

我瞪着卫寂既然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卫寂垂眸眼睫处微微抽动里面是压抑不住的浓烈情绪可说出的话依旧云淡风轻就是因为她曾经那样对卫宁所以总想试试我是不是不一样结果……都一样的

真是混账

我将和离书狠狠扔到地上转头就走

可我们都晚了一步等找到大嫂的时候她身上翠绿的衣裙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艳红

卫寂的哭号就像野地里被刺中心脏的野狼

在他毫不犹豫签下和离书之后大嫂就跟往常一样出了院子去书房给儿子送了点心去厨房看了饭食甚至还分发了这个月的碳例然后她走到了空荡荡的花园将发簪刺进了自己心口

从头到尾都是笑意盈盈似乎要把这些年失去的笑都补回来

最可笑的是凌阙音到死也不知道卫寂是否真的爱他可她用自己的死让卫寂知道她爱卫寂

卫宁红着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掉都怪我都怪我……

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讽刺又恶心不由得捂着胸干呕起来

——就在大嫂死去那天大夫说我怀上了卫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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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的葬礼很简薄因为是自戕说出去会坏了名声婆母嫌恶不已让管事紧赶着办完了事

她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所以也就最恨让两个儿子生了嫌隙的大嫂

可她从来不想想这件事上到底是谁做错了

要不是卫寂漠视大嫂卫宁拒绝后又牵扯不清大嫂本该活得好好的婆母自己没教好儿子倒去怪别人家的女儿

在大嫂的灵堂前每每想到此处我就觉得恶心

大嫂唯一的孩子跪在他母亲灵位前神情木然他自来很少见到父亲家里老太太也厌恶他们母子如今母亲走了他几乎什么都没了

我让他吃点东西他吃不下让他休息一会儿他也不走就这么熬着

序儿你要振作起来婆母会很快给你父亲续弦在你能出门游历之前你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祖母和你的继母身上趁着现在你父亲足够伤心去告诉他你有多需要他帮助

卫序低着头闷声说他不要我们了

可你需要他听话去找他让他记得还有你这个儿子

婶婶我很累

所有人都很累但是还是要活下去

大嫂的死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一个母亲能抛下年幼的孩子去死那这个被抛下的孩子需要承受的痛苦比他的母亲绝对只多不少

卫宁在这个时候走进灵堂手上拿着一件斗篷

他一面走过来一面将斗篷罩在我身上昭姬这里太冷了你披上别着凉

说完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给侄儿序儿你也穿上

我闻到他身上有股檀香问他你去婆母那里了

他点点头脸色暗沉

她不许你带我回京城

卫宁为难地看着我不久前他信誓旦旦地说会带我回去看爹爹还说谁也拦不住

如今你怀着身孕京城兵荒马乱的不宜出行还是等……

卫宁你这个人说话跟放屁一样

我冷笑着说出这种从前绝不可能说出口的无礼的话

你跟我说你忘了从前的感情说你会带我回家说你要好好对我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做到了

卫宁被我质问得哑口无言怔在原地

我将他的斗篷扯下来扔回给他你永远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大嫂的灵堂那个地方放着大嫂冰凉的尸体跪着他孤苦无依的孩子简直是诅咒一样从那里我就像是看到了我的未来——未来有一天我也会因为卫宁的无能而心灰意冷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这样从恐惧不安到生无可恋……

院子里已经开了春天第一朵花可我一看到这个院子就想起那天卫宁朝我们走来却对大嫂伸出了手

他移开我手中却扇的时候也是那样冲我伸手的

他的每一次承诺都那么信誓旦旦每一次反悔也那么理所应当就像是一个从来没长大的孩子就连大嫂的死都不能让他成长一丝一毫

在我出嫁前那个冬天那盏残灯下曾经有个人对我说

如果卫宁对你不好告诉我我把你抢回来

我擦着眼角的泪后悔起那天没能把那支曲子弹完

你把我抢回去好不好……

14

如果说嫁给卫宁是爹爹无奈之下的一场豪赌那这场赌局庄家和赌客都输得很惨

卫宁在大嫂死后染上了风寒病倒在床上婆母以我怀着身孕怕被过了病气为由让我与卫宁分房住

卫寂反对了几句婆母却说后院的事不用你管于是我搬到了西院也就是卫家扩建前的旧居

我的侍女们将从家里陪嫁来的书笔墨纷纷搬了过来西苑的大门一锁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居住的陈留老宅日子简单又惬意

肚子里的孩子渐渐长大西苑除了送饭的佣人和京城的书信往来再也没有其他人光顾卫宁也没有来看我

我以为他是不想来却没想到他一直从初春病到了夏末

当他挣开下人冲到西苑与我再见时曾经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已经瘦得只剩骨架

他脸颊凹陷脸色灰败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卫宁你……

卫宁看着我想要笑却止不住地咳起来侍女们忙要将我挡住我叱道我与丈夫说话你们拦什么

卫宁用袖子掩着嘴偏过头朝向另一边我看见他背脊已经有深深的骨头凸起瘦得可怜每一声都带着颤音像是要咳尽最后一口气

昭姬……咳咳……昭姬……你站在里面……别出来……咳……

我不知道他竟病成了这个样子一时慌了想出去仔细看看他他却连着退了几步别来别过了病气给你……给孩子……

他终于缓过劲来却还是用袖子遮着脸像是羞惭这副病容一样侧着身子和我说话昭姬我不成了

别胡说

对不起跟你承诺的都做不到了……

心口像是被木槌撞了一下闷痛起来

我们门内门外对望着我有许多话想说却发现我们之间好的回忆不多能说的都是些让人不开心的话

卫宁像是在哭却没有眼泪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昭姬你会记得我吗

我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良久又崩溃般地说我想改的我才二十多岁可是老天不给我时间了……我真的想改的……

我知道

下人们追了过来他吼了一声滚回去脸色瞬间涨得乌红又狠狠地咳了几声

他似乎在等我说什么可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我们彼此都明白终究还是要错过了

卫宁没遇到情窦初开的我我也没等到成熟懂事的卫宁

明明该白头偕老的可是开始不对就哪里都不对了

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你也好好养病

卫宁冲我挥手跟过来的下人们一拥而上将他搀扶着带回去我在西苑目送着他离开心想这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卫宁字仲道死在二十五岁那年

15

在卫宁刚死的时候我强撑着操持他的葬礼婆母对着下人们骂我是丧门星更是不许我进入卫宁的灵堂公公依旧沉迷丹药连儿子死了也不出面卫序茫茫然地跟在婆母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唯一说得上话的卫寂还在回来的路上

在灵堂外的院子里站了两个时辰听着婆母在里面哭号谩骂看着下人们路过我身边时指指点点我的心有种异样的平静只因这一幕已经荒诞到让人不想说话

然后我突然有种椎心泣血似的痛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一天爹爹被王允砍下了头

也正是那一天我晕倒在了卫宁灵前再次醒来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哈……卫宁他终究是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仿佛走马灯一般大嫂死了卫宁死了我的孩子死了然后他们告诉我爹爹也死了

多可笑就像一瞬间世间只剩我一个人

我的小月子还没坐满就让侍女们收拾陪嫁的经史子集准备离开卫家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到河东这个地方

婆母说董卓已死蔡邕也被砍了头你以为你还是太公之女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你真的很可悲永远都依附在别人身上活着又汲取别人的血肉养活自己你知道吗千百年后人们提起我爹还是会赞一句汉室名臣惊世大儒这不是他活着或去世会改变的

而你没人会记得你因为你只是个无知的可怜的女人以为把自己的不幸传递给其他女人就可以偿还自己所受的痛苦

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离开卫家不是和离你听清楚我蔡琰看不起你卫家是我休了你们卫家

16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沉浸在失去至亲的痛苦中不懂得明哲保身也浪费了爹爹当年将我嫁去河东的一片苦心

我那时候总以为会有个大英雄从天而降将我带离痛苦幻想着养好身体和心里的伤后重新过上平淡又幸福的生活

我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或者说我以为师哥会来找我以为他会记得我

他确实记得我也在找我但我忘了他是那个想要讨贼立功出人头地的曹阿瞒

天下太大我太小我在他心里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在独自归家的途中我被匈奴人掳走这一走就是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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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果遭遇了极大的痛苦要么难以忘记要么刻意忘记我似乎是徘徊在这两种状态之中时而沉溺悲伤不可自拔时而在霜雪覆盖的平原望着远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浑然不去想自己将来要去往何处

胡人作乱劫掠百姓数以万计

我们这些被掳走的人最初就像牛羊一样被驱赶老弱伤残的人死在路上就如同牛羊掉队没人在乎

他们的马上挂着男人的头颅马后绑着尚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小的十四五岁大的大概有我乳母的年纪

我身边的人都不见了不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被驱散在身后看不到头的队伍中我被扛在马背上颠簸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碾碎由于刚刚流产下身淅淅沥沥地流着血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但最让我心痛的是他们将我的书付之一炬

那是我失去了父亲丈夫孩子之后唯一能证明我是谁的东西

我大概是想死的但是看管我的胡人乱兵看守得很紧他看着我的脸若有所思说我长得不错可以换一头牛加两头羊

我平静地说我换你妈

一鞭子狠狠朝我抽来落在我的右手手臂上锥裂的痛让我清醒了也让我下定了决心——我要死

就着他抽我鞭子的力我趁机翻身挣脱马背狼狈地倒在地上胡人乱兵骂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随手抓了身后一个胡人靴子上的匕首就往胸口刺去

就在匕首的尖刃穿透胸衣就要刺入心脏之际一声的轻响我握刀的手一震匕首被什么飞来的东西弹开了

四周的乱兵纷纷恭敬地散开一个男人骑着纯黑的战马过来他身上有股浓烈的生铁与血肉残骸的味道在他的马鞍上左右各拴着五个男人的人头有的已经发黑有的还在往下滴血

他背着光高高在上俯视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那种极端的威压

你是蔡琰

我因寒冷和疼痛喘着粗气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那人并不在乎我回答了什么用马鞭指着我对众人说你们之中有人烧了她的书那是汉室的瑰宝多少牛羊和女人都换不来天黑之前动了那些书的人自己以死谢罪

周围众人只是顿了一瞬随即低吼着回答

接着男人又仔细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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