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一种故事梗概｜虚构的真实感：余华《现实一种》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曾存在一个备受争议的群体——先锋作家群。

在先锋作家的笔下，文学的崇高意义完全消解，进而将当代文学逼向了穷途末路，但同时我们也必须肯定，他们在文学的语言探索方面也达到了当代文学的顶峰。可以说，在白话文学中，没有哪一群作家在语言上的试炼超过先锋作家们。

余华在转型到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之前就是这样一位致力于发掘语言的潜在能力的先锋作家代表，《现实一种》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之一。

《现实一种》的故事并不复杂，哥哥山岗的儿子皮皮摔死了弟弟山峰的儿子，山峰为了替儿子报仇将皮皮踢死了，山岗又将山峰绑在树上，在他身上涂满肉骨汤，让捡回来的恶狗将亲弟弟活活咬死。山峰死后山岗被枪毙，山峰的妻子将遗体捐给医院，本义想让山岗被大卸八块，谁知医院将山岗的睾丸移植到他人身上，反而帮山岗完成了生命的延续。

在这一篇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中篇小说中，作者展示了一个冷漠而又残酷的世界，给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或许我们会联想到一些古语，像“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这种“连环报应”的小说情节在民间文学中并不新奇。但我似乎根本无法从中找到对这种错误的纠正或规劝，作者以一种零度介入的态度让一切都显得极为正常，中国小说“文以载道”的功能在这里完全消失了。

小说题为《现实一种》，但读完小说我们往往会产生疑惑，难道现实里真的会有这样畸形的家庭关系吗？四岁的小孩也会残忍到对一个新生命痛下毒手吗？狗真的可以在一个并不算封闭的环境里要死一个绑在树上的活人吗？面对小说的描写，我们似乎很难从生命经验里找到对应的情境，但所有的描写又的确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真实感，这种真实感就是通过独特的语词运用技巧实现的。

首先，语言叙述时客观冷静的作者态度。整篇小说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只有充斥着血腥暴力的场面刺激着读者的神经。作者既不对小说的人物行为作出评价，也没有过多的心理描写，更多只是事件的堆叠。死亡事件一桩连一桩的发生，如果仅从结果看，每一次谋杀背后都有“报仇”这一强大的心理动机支撑从而获得了合法性，而从产生恨意到完成谋杀的过程间，人物面对亲情和人性时出现的矛盾心理完全省略，反而减少了选择的路径，似乎是一条没有岔路口的笔直通道，读者沿着唯一的路去行进所得到的仅有一个完整事件，那么这个便只有它是真实的。

其次，采用简单的叙述策略，仅靠细致的描写来完成小说叙事。死亡在先锋作家的小说中不再是需要回避的话题，反而他们经常会不遗余力地表现它，尤其在余华的小说中，对死亡的描写尤为细致。《现实一种》中的描写死亡的文字非常多，每一处作者都精心设计。例如山峰踢死皮皮前先是让他舔地上死去婴儿的血迹，而年仅四岁的皮皮只觉得这是一种鲜艳的果浆，放心地添着，粗糙的水泥地让他的舌头发麻并且划破了他的舌尖，渗出来的新鲜血液让他感到非常可口，然后山峰一脚踢进皮皮的胯里，皮皮被踢飞后脑袋砸在水泥地上，挣扎了几下后就死掉了。

同时，对人的非理性一面的突显也加强了小说的真实感。人的心理活动和行为选择都是复杂性活动，并且常常伴随着非理性因素。《现实一种》将这种非理性书写得淋漓尽致，人物在行动时往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皮皮并不是要摔死弟弟，他只是感到手上的东西太沉重就松了手。山峰在面对山岗的报复时，也一直是一种不清醒的状态。山岗死后，妻子的梦境也是人的潜意识在文本中的呈现，带有明显的非理性色彩。恰是在这种似真似幻或是梦境中，人的意识本身带有的那种恍惚性、非理性被表现了出来，反而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性，让我们更容易接受小说中人物做出的那些残忍的事情。

余华正是通过这些途径引导读者产生一种特定的情绪，制造一种特别的气氛，从而在读者心理形成了真实的印象。仅仅通过一些细致的描写和简单的叙述策略便轻松动摇了读者的认知，对陌生的现实产生一种逼真感，这也是先锋作家在语词探索方面做出的贡献。

余华曾经说：“到《现实一种》为止，我有关真实的思考只是对常识的怀疑。也就是说，当我不再相信有关现实生活常识时，这种怀疑便导致我对另一部分真实的重视，从而直接诱发了我有关混乱和暴力的直接想法。”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虽然《现实一种》里记叙的故事不同于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观察到的生活常识，但却可以归属于另一部分真实。这种真实就是余华所理解的世界的本质，它是由混乱和暴力组成的，而生活其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则是冷漠的。

对世界充斥着残忍和冷酷的展现也是先锋作家表现的重点，这的确揭示了世界的一面。但浮于表面的揭示和定势思维的僵化并没能对这一主题进行更深入的挖掘，先锋作家在90年代也纷纷转型，余华也回归到现实主义阵营。至此而后语词的试炼在文学中再也没能引起重视，文字叙述的粗糙也明显可以在其后的作品中感受到。

先锋作家的语词游戏将他们的作品起码在文字叙述上推到了当代文学的顶峰，但这种游戏也是危险的，仅是语言的精彩、叙述的精妙对优秀的文学作品来说远远不够，这也是他们最终只能成为文学史上一页的成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