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树深”变“林深”：诗意变迁之我见

"树深时见鹿"一句出自于李白的五言律诗，全诗如下：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李白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如诗题所言，此诗是李白拜访道士求而不得见的感发之作。写作此诗时，李白正值十八、九岁的年纪，诗中提到的戴天山位于四川昌隆县，青春时代的李白曾隐居于山中的大明寺，赏景读书。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一千多年前某个春天的早晨，意气风发的李白去拜访那位着青衫马褂于山野间步斗踏罡的道士，溪流潺潺，偶尔听见一两声犬吠，到了三月，巴蜀绿意盎然，潮湿的水汽中桃花争相盛开，绯色里滚着露珠......这是心有所向的李白踏过的路，这是神秘的道士桃花源般的隐逸之境，诗歌首、颔、颈联均是写访道士途中的清新春景，诗人缘溪而上，路过郊野的水边桃花，到步履渐深遇见树间麋鹿，再转入青烟雾霭中的竹林、青峰间的碧落飞泉，一路上景色清丽灵性、氛围幽静悠远，而李白所访之人——那位不知名的道士却无人知其去向，只剩自己白衣倚孤松，回味着沿途净土般的高洁仙气，怅然若失。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这是诗仙李白经过揣摩下笔的句子，但此句频频被改用、借用，以至于在今天，其知名度远不如网络上广为流传的，以"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可我树深时雾起，海蓝时浪涌，梦醒时夜续。不见鹿，不见鲸，也不见你。"为代表的类似句子，久而久之，人们不再说"树深见鹿"，"林深见鹿"显得更加郎朗上口，人们不再谈李白，却忙着散发文艺气息。这两句，一个是古代诗句，一个被应用于现代散文化诗化的句式之中，此句与彼句要分出区别、比出高下，先要细细品味原句的内涵与妙用。

"树深时见鹿"不能脱离诗句单独理解，在李白的这首诗中，颔联断句应当是"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大意是诗人循着访友的道路信步于林间小道，随着脚步踏响，山林越走越深，湿漉漉的树木从身边闪闪而退，时常可见麋鹿隐现于树影之间，此刻已时至正午，听得溪声悦耳却不闻道院钟声，是路途遥远钟声无法传达，抑或是暗示了道士不在，自己终将造访不遇。"树深时见鹿"这一句，写诗人步伐的追寻，写沿途的美丽景色，写环境的清幽，更烘托出寂静淡泊的氛围与心境，诗人直写深山寂静，再以鹿之动衬出林之深、林之静，更在幽静处借"鹿"写出一份独一无二的灵性，仅这一句就足以包含首、颔、颈三联景色描写的精髓：宁静深幽中吐露着灵气，清丽飘逸中蕴含着悠远。这不经让我们想到"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见其处所便见其人，我们跟随李白，即便不见其人，也会经由着诗句的描写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刻画出道士德行馨香、道法高妙的形象了。

后世对原诗的化用亦不能脱离整体而谈，以"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一句为例，此句中将"时"字理解为"时候"之意似乎更说得通：树林变深的时候见到麋鹿，海洋变蓝的时候见到鲸鱼，梦醒的时候见到你。"树深时雾起，海蓝时浪涌，梦醒时夜续"：树林变深的时候起雾，海水变蓝的时候浪涌，梦醒了的时候夜晚接着续梦......树林深处，海洋，梦，这些是饱含着情感带着抑郁色彩的意象，而鹿与鲸鱼的在此刻的出现既消解了"鹿"的灵性，又无法进一步衬托出"鲸"的孤独，只是运用两个优雅的动物形象拼凑出诗意的感受，表达出男女情感的纠葛，爱而不得的朦胧愁绪。

读罢全诗，回味"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我感觉到这是诗人用脚步丈量景物，用眼光与双手对颗颗树木的温柔抚摸，是漫步树深处对所遇生灵的崇敬，饱含了一颗对自然的敬仰之心，与那片清丽悠远的李氏境界。而"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更像是梦中观看了一场自然纪录片，俯视过树林与鹿群、鲸鱼跃入大海，在梦醒时突然堕入人间情网。就两种不同的情感而言，我不敢妄言这是否具有高下之分，但就呈现情感的方式来看，显而易见是李白拔得头筹，同时相较之下，这使后者显得东施效颦，连带着情感也变得好似低级趣味。当今的社会是一个开放而多元的社会，包容且鼓励着挑战权威，对李白"树深时见鹿"的不同改写拥有着不同的韵味，"林深时见鹿"一句虽透露出现代人的心境，可无思考的情绪宣泄却也最容易使文艺成为附庸风雅之物。读书与思考是探索生命意义过程中的不变之理，也许我们情感分泌很多，表达力不足，但绝对要对分辨力下降保持警惕。如果有一天，我们只知道"林深时见鹿"不知道李白，那将是文学及人学莫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