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威尔《1984》到巴金《随想录》

最近又在流行文学已死的腔调,这是继戏称文科生无用的又一热门现象。文学的功用,其实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早已讨论颇多,从实践的角度来看,如果刨除语言的工具属性,单纯来讲,确实也谈不上多大的实用价值。这个时代,文学被肆意的操弄,早已低下了的并不高昂的头颅,立正稍息,靠边站好。

从奥威尔《1984》到巴金《随想录》

奥威尔《1984》上海译文出版社

文学贵在思想的流动、情感的宣泄、道德的比较。文学本身并不具有多么高尚的意义,只要有阅读文学的人一直存在,文学一直都会葆有生机。就像奥威尔在小说《1984》里所描述的,文字作为统治工具时,必须纯洁的传递符号和指令,且毫无差错,适时根据情况的变换又随意涂抹;但是,当文字逃脱控制后,可以承载的东西就更多了。

看过奥威尔《1984》后,惊叹作者能把政治小说写得这么具有文学性、寓言性,艺术水准之高超令人赞叹。恰巧刚刚翻看完巴金《随想录》,巴老观察世界、解剖自己的勇气和风格,着实使人深受震撼,索性谈谈巴老和他的《随想录》,就当完成一种阅读后的责任。

从奥威尔《1984》到巴金《随想录》

巴金《随想录》人民文学出版社

现在谈巴金,真不知道巴金这个名字还有多少人记得,耳边常常响起巴金的作品已过时的声音,仿佛与现实已经格格不入,真的是这样吗?在阅读《随想录》前,笔者也是这样的看法。简单的认为,巴金的代表作《家》《春》《秋》也好,《雾》《雨》《电》也罢,只不过时代的产物,作为时代特征特别明显的文学作品,它已经完成了属于它的使命。但是深入阅读《随想录》后,我认为我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巴金出身于一个清代末期官僚家庭,他的父亲做过四川的县令。据巴金自述,他亲眼看到父亲审案,无论原告被告,上堂诉讼,首先被一顿板子伺候。这起码说明,旧时代的官僚体系是非常讨厌诉讼的,总是先入为主的认为走告状诉讼之路的多为刁民。所以来事先来两板子,至少让你体验一下诉讼之路艰辛。巴金从小就看不惯这些的,青少年时期就主动脱离了这个旧时代属性明显的家庭。从起初到上海求学,到远渡重洋赴法留学,巴金其实寻求的是一场精神自赎,为家庭,也为自己。

巴老早期信仰无政府主义,也向往于共产主义,对国民党当局统治是多抱有不满的。梦想去改造旧世界,把所有情绪倾注于笔端,一部部有力的文学作品诞生,激励了很多青年投身文学与革命。作家姜德明在《与巴金闲谈》写到,他是看了巴金的小说《家》才走上文学的道路。巴金在当时的年轻人面前,地位不亚于一线明星。正如最近比较火的《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的作者,翻译家杨苡见拜访巴金,亦是难掩激动的心情。可见,巴老以及他的作品影响力之广泛和深远。

简单的说完巴老个人,再谈一下他的《随想录》。《随想录》的思想价值和文学地位是可以让很多作家羞愧和汗颜的作品,之所以这样说,巴老在写作《随想录》的时候,几乎是用生命在写作,经过艰难探索的文革十年,巴金想借助文学这支笔告诉世人,讲真话的重要性和不讲真话所导致的恶果。当然,《随想录》自然不负众望,在香港发表后,引起众多关注。作家罗孚的作品集《南斗文星高》里收录了一篇《巴金热》,详细描述了《随想录》在香港《大公报》连载后,造成了轰动效应,街头巷尾谈巴金。老作家在被迫经过十数年沉寂后,枯树逢春,刀笔不老,又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随想录》被赞誉为一部讲真话的大书,以至于在巴老的家乡,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部《讲真话的书》把《随想录》全盘纳入,补充了一些巴老其它的文章。《随想录》的版本有多种,笔者手中目前有人民文学版、三联版,据查阅还有作家出版社版。从对比手前两种版本来看,各有优劣。人民文学版比三联版少了一篇巴老的合订本序言,孰为遗憾。巴老在序言里阐述了写作《随想录》的初衷:我在写作中不断探索,在探索中逐渐认识自己。为了认识自己才不得不解剖自己。这篇总序应是统摄全篇,显然是不可或缺的。当然,人民文学版的《随想录》也有优点,它在收录文章的篇首标注了每篇文章发表的原始出处,便于读者考索。

其实《随想录》本质上就是巴老个人的回忆录,因为在报纸连载,所以每一篇都是单独成篇。特别是巴老在经受身体和精神多年折磨后,晚年身体状况尤为欠佳,自身颇感时间紧迫,所以累计连载几十篇,就立马先结一小集,所以《随想录》共由五个小集组成,共有《随想录》《真话集》《探索集》《病中集》《无题集》五本小书,共计150篇文章,用巴老的话说:全是小人物的喜怒哀乐,自己说是“无力的叫喊”,其实大都是不曾愈合的伤口出来的脓血。这100多篇文章,不能说等量齐观,但是每一篇都彻底贯彻了巴老的文学主张:讲真话,不说假话。

从《随想录》收录的文章体裁来看,我感受最深的就是怀人类散文。如最著名的《怀念萧珊》,萧珊是巴老的妻子,伉俪情深,共同搀扶走过了很多难熬的岁月。萧珊也是翻译家,第一次读到《怀念萧珊》这篇文章并不是在《随想录》里,是在南京大学出版社的《屠格涅夫作品集》,这是萧珊为数不多的翻译作品的结集,《怀念萧珊》作为附录被收入书后。阅读萧珊翻译的屠格涅夫《阿霞》给笔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巴金替妻子谦虚道,萧珊的译笔仍然较为稚嫩,却依然掩不住对妻子文学才能的赞赏。

读过巴老回忆妻子的文章,对巴老如何忍住痛彻心扉的心情娓娓道来充满同情。《怀念萧珊》是笔者阅读萧红《回忆鲁迅》先生后,看到的最好的怀人散文。另外一篇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怀念马宗融大哥》。

巴老在文章里深情的写道:“我和两三个熟人一个月里总要去他们家(马宗融)过几个夜晚,畅谈文学、生活和我们的理想。马大哥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正在给中法文化基金委员会翻译一本法文哲学著作,晚上是他工作的时间,他经常煮一壶咖啡拿上三楼,关在那里一直工作到深夜。有时知道我去,他也破例下楼高兴地参加我们的漫谈,谈人谈事,谈过去也谈未来,当然更多地谈现在。海阔天空,东南西北,宇宙苍蝇,无所不谈,但是讲的全是心里的话,真可以说大家都掏出了自己的心,也没有人担心会给别人听见出去‘打小报告’。我和马大哥一家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的一种友谊。”巴老用白描的手法,展示出了一场寻常岁月慰人心的画面,这显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多么的难得和重要。

巴老在《随想录》里还写到了与自己很熟悉的著名电影演员赵丹,在《赵丹同志》里,巴老讲到,“然而赵丹毕竟是赵丹,他并没有默默地死去。在他逝世前两天《人民日报》发表了他‘在病床上’写的文章《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最后有这样一句话:‘对我,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他讲得多么坦率,多么简单明了。这正是我认识的赵丹,只有他才会讲这样的话:我就要离开人世,不怕任何的迫害了。因此他把多年来‘管住自己不说’积压在心上的意见倾吐了出来”。怀人类散文显然是最能触动人心的,这是巴老敞开心扉吐露真情,更让我们从文字中捞取巴老人际交往的一鳞半爪。

《随想录》中还有一些文章属于时评类散文、旅行类散文。《随想录》肇始于巴老为日本电影《望乡》抱不平的两篇文章,一篇是《谈<望乡>》,另外一篇是《再谈<望乡>》,作为引进影片,《望乡》的尺度可能一时不能被当时的一些人们接受,但是巴老肯定了影片的主旨意义,认为它是一部好影片,强调观众不能被桎梏的思想所禁锢。旅行类散文囊括了巴老旅行法国、日本等国家的游记,但是这些游记巴老自身坦言,并不是用来单纯的记述风光景色,更多的是谈文化与交流。

巴老是四川人,四川人性格天然耿直,又富有韧性。古有苏东坡,今如邓公,他们不容易被困难打倒,四川汉子天生倔强。正如巴老在《怀念鲁迅先生》中指出,鲁迅先生是“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血。”反观巴老,又何尝不是呢。一部《随想录》是巴老对一生的总结,是理想照进现实,复盘历史的最好注脚。而现在的我们,最缺乏的就是讲真话的勇气,以及容人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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