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十二月，大雪封山，再也看不到山野原本的模样。
黎明的风更是冷得出奇，借着昏黄的路灯，乔叔双手蜷缩在袖口里，还不断哈着热气，很快两只冻僵的耳朵，稍微一碰就脆断的感觉。
他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村东头的胖大婶家走去，久叩柴门，却毫无反应，憨憨的乔叔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似乎惊动了半个村的人，还是没能把胖大婶喊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仔细一看，原来胖大婶根本不在家，“铁将军”守门。
这个时候的乔叔才慌张起来了，迈开八字步加快步伐返回家中，看着在土炕上已经疼得死去活来的乔婶，他束手无策，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爹，但是每一个孩子，等他看到的时候，已经囫囵地躺在土炕上提溜着眼睛四处看了。
这个孩子是他们千盼万盼才怀上的，前面的四个女孩子，都是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来了，似乎不要操什么心就自然长大了，甚至连个伤风感冒都没有碰上过，在乔叔的眼里心里，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养孩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跟他羊圈里的那一群小羊羔没有什么区别，只要给他们点吃的，就保证能够活下去。但这次却让他惊恐不已……
一方面是因为四五个月前，乔叔花了一头羊的代价，百分百确定乔婶肚子里的是个男娃，这是乔家的根，不能在他这里断了，必须保证他活着生下来才行！
另一方面这个娃还因为超生被罚了很多钱，无论怎么说，这个娃已经让他们付出了太多成本和代价，保住了才不至于折本。
前几个娃，怀得容易，生得更是容易，感觉乔婶上个厕所的功夫，娃已经生出来了。但这个已经不温不火疼了两三天了，乔婶总觉得时机还没有到，也不想惊动了睡在土炕另一头的一堆娃。
这不，天快亮的时候，她实在疼得受不了，才用脚踢醒了睡在炕边上的乔叔，让他去喊一下胖大婶，村里大大小小的娃基本都是她接生的。只因为乔婶觉得肚子里这个娃金贵些，马虎不得。
不料，胖大婶前几天就被邻村的临产妇家请走了，这个时候，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乔婶明显觉得身子骨越来越重，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意识尚存的她，始终没有勇气请求自己的丈夫把她送往镇上的中心医院。因为家里实在没钱，也不想因为生个孩子再花不必要的钱。
此时还只有8岁的大女儿乔花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她朦胧的意识里，如果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死人的啊，她哭腔着嗓子央求自己的父亲，让他借一辆架子车，把母亲送去镇上的医院吧。
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乔叔，半天不啃声，最后看着躺在炕上，满头大汗的乔叔，还有越来越弱的声音，他似乎也被说动了，终于在鞋底上叩了叩抽烟的烟锅头，慵懒地起身，去前村借架子车去了。
此时的乔婶已经疼得没个人样了，她有气无声地说“花儿，你过来，妈有话说”……
窗外的风声一阵紧过一阵，雪渣子摔打在玻璃上发出嚓嚓的声音，让人后背发冷，枯兀的白杨树上还不时传来乌鸦讨嫌的催叫声，花儿胆怯怯地走近母亲，看着眼睛深陷的母亲，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花儿，妈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次关门关，以后万一，妈不在了，这些妹妹们都要拜托你去照看，算是妈求你了哈”汗珠泪珠一起朝着母亲的脸上滚落下来，手已经冰凉起来了，花儿赶紧扯起被子给母亲盖上。
这个时候，她看到母亲光着趴在一堆黄土上，等待着未出世的弟弟报到，幼小的心灵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样，她打心底里有点恨这个“懒死鬼”的弟弟，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把母亲折腾成这个模样，可是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她总想着再努力一把，帮帮可怜的母亲。
似乎她的祈祷有了反应，母亲发出低微的声音，让花儿赶快去厨房烧一锅热水，她的肚子似乎有动静了，花儿闻声便动了起来。
她踩着凳子，先是装满了一锅水，然后点火，点了好几次才终于成功，冬天的厨房仿佛就是寒窑一般，疼得花儿直哆嗦，一边加大火力少水，一边默默念叨着，母亲快点把弟弟生出来。
那一锅水，不知道烧了多久才开，花儿觉得已经几个钟头过去了，就是不见水开，更不见父亲回来，她的心都要燃烧起来了，还是不见父亲，情急之下，她看着灶膛里的火总是不够大，便低头去吹，不料“轰隆”一声，花儿半边的头发被烧掉了，父亲终于回来了，推着一辆破旧不堪的架子车。上面还沾满了牛粪……
花儿二话不说，把家里的仅有一床棉被抱起来就往车子上装，不料却被父亲拦住了，你不要命了，这个弄脏了，怎么洗得干净？看着父亲毫不含糊的脸色，花儿退回去，抱来了一床破破烂烂的被子，放在架子车上，两个人计划是抬着母亲上了架子车，已经疼得每个样子的母亲，这个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
谁曾想到，还没有走出两步，父亲就发现架子车的轮胎没有气了，根本拉不动，气急败坏的父亲，暴躁的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你怎么就这么矫情，其他女人生个孩子也没有你这么麻烦”，嘟囔着的父亲，话音还没有落地，倔强了一辈子的母亲，立马挣扎着起来，不打算去医院了， 无奈之下，花儿帮衬着，又将母亲挪回土炕上，决定自己生了！
反反复复折腾了几个小时，就是不见弟弟出来了，母亲估计也不报什么希望了，死一般躺在土炕上，重重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说，花儿怕的要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直接回去把架子车还了……
万般无奈之下， 花儿一口气跑出几里地，把舅舅喊了过来，两个人到家的时候，母亲基本上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是舅舅不死心，几乎是吼着父亲把架子车拉过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将母亲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后半夜，回来了两个人，但母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看着红褐色蠕动的弟弟，花儿不知道是喜欢还是讨厌，反正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到这个家里，成为了家中的“山大王”，父亲把他当成了宝，其他的女孩子都是草一样的活着。
后来在舅舅和舅妈的帮衬上，这个弟弟健康地活了下来，而且还胖嘟嘟的，任谁都看不出他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全家人都牺牲了花儿，读书没有她的份儿，好吃的好穿的没有她的份儿，但凡能有点好处的事，花儿都是靠边站，想都别想，作为家中老大，她一直记着母亲的话，从来没有丝毫的松懈，切实把弟弟妹妹拉扯长大。
等她成家后，又开始操持两家人的生活，后来在村里开起了商店，成为了全家人的依靠，她在空闲下来的时候，也时常会想起那些苦难的岁月，让她深深地感慨，那些岁月曾经给他人生的印记。
看着现如今各个幸福生活的姊妹，她想着，这也算是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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