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回忆:饥饿,是刻在骨髓里的成长记忆

我出生在物资缺乏的七十年代。从我有记忆开始,饥饿就如同影子那样,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五岁时,父亲去世了。母亲拉扯着我们兄弟姐妹七人,艰难生存。

七十年代的回忆:饥饿,是刻在骨髓里的成长记忆

那时候是生产队。按劳动力计工分,然后年底分粮。我们还是未成年人,姐姐们结束学业陆续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但是工分是最低的。因此年底分粮时,都不够一家人的口粮。因为社会制度好,还是多分给我们一些,保证我们在社会主义这个大家庭中有饭吃。只是在生产队里记着帐,俗称“三角债”。有时候生产队长脑子不好使了,就把我家应该欠生产队的帐,转嫁给同村里其它人家,导致同村的乡亲来我家讨帐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有一年,大年三十的下午,有个乡亲来我家讨帐。人家没有难为我们,毕竟都是同样的苦日子,都是在生产队里最低层的那一群。

那个时候可以吃的口粮没有多少,数量上、种类上都不多。秋收后,开始储存红薯,这是主粮。还可以把红薯切片晒干,这样放的时间久,能够存若干年。白面是稀罕物,最多在过年时包十几个白面饺子,供应给祖先。再就是家里来了贵重的客人,用白面做点面条招待客人。这个时候,我就会悄悄地躲在门后,用饥渴的眼光看着可望而不可及的面条,肚子里伴着有节奏的咕噜声。

我很清楚我的感觉:我绝对不是馋,我只是饿!这种饥饿的感觉,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才结束。

那个时候,感觉无论如何也吃不饱,除了春节正月里的前半个月。然后,又开始了饥饿的感觉。过冬的白菜吃完了,红薯也吃的差不多。在那个时候,都是在自然条件下存放,即使不舍得吃,也已经变质了。不像现在的储存条件好,有冷库。接下来就是青黄不接的开春时节。地里还没有开冻,即使到了九九,耕牛遍地走了,种子播下去长成蔬菜也需要时间。而小麦还要到端午节才能成熟。好在野菜开始在春风春雨的滋润下,旺生生的长出来了。便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去挖野菜。灰菜、荠菜、齐齐毛、苦菜等等,回家用开水烫熟,加上盐,拌匀,就很美味;或者剁碎,加上一把玉米面,煮锅粥,一家人端着碗喝。常喝到肚子里有水在里面荡漾。再过些日子,榆钱、槐花等都开了。便抱着树攀爬上去,采一些下来。拌些黑面蒸着吃,或者包黑面包子,又是美味。就这么着,挤挤挨挨地到了春末夏初,吃的东西多了。肚子开始实落了些。

毕竟都是些菜,不是饭,不顶事。吃的再多也饱不了,还是饿。

在家里的时候,还算是好的。至少可以随时找点东西放进嘴里。只要嘴里有东西在吃,饿的感觉就轻,虽然肚子一直咕噜。可以偷几粒花生,一粒可以咀嚼老长的时间,一天中嘴里都是香味。还可以央求两个又干又硬的“地瓜枣”——把小红薯煮熟晒干——时不时的啃一口,嘴里便留下了浓郁的粮食的香味。像极了啃骨头。

等到上高中的时候,开始住校,饿的感觉深刻了起来。就像一只小虫子在骨头里面拼命地钻,丝丝缕缕、又痒又酸。肠胃里面是空的,当它们有规律的蠕动的时候,自己便跟自己摩擦了起来。能感觉到肠子在里面绞在一块儿。

高中的学习应该是紧张的,这方面的记忆我倒没有。记忆里就是非常清苦的生活:不足分量的馒头,清水煮白菜,咸菜或者豆腐乳,把馒头倒上点豆腐乳的汤,真是美味。清水煮白菜那是奢侈品,好像整个高中生活只吃过一次,因为要花钱。四两一个的馒头一次也只能买一个,抓在手里轻轻一握,就像海绵一样。那个时候小麦开始多了,但还是不够,不敢放开吃。需要用玉米送到食堂,按一定比例折算成面粉。然后,就是一天三顿馒头就咸菜了。

深刻的记忆不多,就三次:抢馒头、偷馒头、捡馒头。

那是一个周六,下午突然说不上课了,可以回家。到了晚上,那些回家的同学们在食堂里订的馒头,只能全部从食堂里取了回来。这可乐了我们留下的几个,一哄而上,每人多抢了几个。记得我一共吃了四个半,还没有饱。心里就有点后悔下手不狠,抢的少了。

偷馒头,那是真的偷。是在一个周六的夜半时分,从学校食堂里偷。正是冬天,教室里有炉子取暖。和三个同学围着炉子说话。应该是在谈论人生、理想一类的吧,反正是青春期的胡言乱语。一个同学说饿了,然后大家的肚子一齐咕噜。我突然想起来,白天里去食堂打饭时,发现食堂里将那些陈馒头堆在靠窗的地方,恰好那个地方的窗户玻璃坏了。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得到了其中一位同学的支持。我们两个人便决定去偷。

做贼心虚,此言不假。一路上顺着墙根的黑影里走,还屏着呼吸。中间遇到两个巡夜的老师,用手电筒乱晃。我站在一棵树后,随着老师们的行进速度,以树干为屏障,保持着缓慢的移动。我那个同学,则蹲在一丛冬青后面。有惊无险。我们顺利到达食堂,从坏了的玻璃处,偷了两个馒头。回来后用小刀切成片,放在炉子上烤。教室里全是馒头的焦香。两个馒头无法满足四个人,然后又后悔怎么就不敢多取几个呢?有同学说再去偷几个,却没有那个胆了。

有点心酸的是关于捡馒头的故事。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晚上饭箩里多了一个馒头没有人拿。生活员喊了几次没有人取,他自己也不要,就随着饭箩放在了教室角落上的那个放杂物的桌子上。那是一个诱惑。晚上自习结束的时候,我想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可是总有几个学习那么用功的同学,一直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我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明天早上第一个进教室。第二天一早,当我果真第一个走进教室的时候,眼光立马投向角落里那个桌子上的饭箩。还好,那个馒头还在。

到了大学,情况就好多了,没有那么饿了。同学们都有不少零食,本地的同学还会时常带些可口的东西。女同学们吃不了的饭还会偶尔匀一些给我们这些饭量大的男生们。没有了学习的压力,激情飞扬的年龄,到处挥洒多余的能量。于是,大一时,在我生日那天,我花了一个下午,一个人用酒瓶子、酒精炉子包了饺子,请同学们尝了尝正宗的北方饺子。他们乐呵呵地吃完了,我才发现,我一直饿着肚子。第二天,就有其它同学问罪:“过生日包饺子为什么不叫我?”

那个物资缺乏的时代已经远去,曾经饥饿的滋味也淡化了。但是饥饿的记忆一直存在。它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髓里。现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时候,人们同样还会为了吃而犯愁,这与以前因为没有吃的东西而愁不一样,是不知道吃什么。当下,时尚的人们,从养生的角度,弄了一个“饥饿”养生,其实就是节食少食,减轻身体的负担;更深层的“饥饿”就是“辟谷”断食。我就想:提出这种“饥饿”养生观念的人,他肯定没有体会过“饥饿”的滋味。

没得吃的那个时代远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不仅仅我一个人饿,吃不饱是属于那个时代。但是,正是那些如我一样一直饿着肚子的前辈们,是他们勒紧腰带,开创出了现在的美好生活。于是,我更深地体会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因此,就用心甘情愿的态度,做点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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