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离娄(上、下):原文+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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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离娄(上)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译文】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敏锐的视力,有公输班那样精巧的手艺,如果不使用圆规和曲尺,也画不出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如果不根据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所遵循的道路,如果不施行爱民的政策,也不能把天下治理好。现在有些国君虽有仁爱之心、仁爱之誉,但百姓却未能受到恩惠,未能被后世效法,就是因为不实行先王的道路的缘故。所以说,仅有善心不足以用来治理国政,仅有法度不能使之自行实施。《诗经》上说:‘无过失也无遗忘,一切都按旧规章。’遵守先王的法度竟然会犯错误,这是没有的事。圣人既已竭尽了视力,再加以圆规、曲尺、水准、墨线,画方、圆、平、直是用不胜用的;既已竭尽了听力,再加以六律以校正五音,也是用不胜用的;既已竭尽了心思,再加以怜悯百姓的政策,因此就可以使仁爱覆盖天下。

  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诗》云:‘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译文】

“所以说,站得高必然是因为站在丘陵上的缘故,站得低必然是因为站在河流旁的缘故;治理国政如果不依照先王之道,怎能说得上有智慧呢?所以惟有爱民者适宜处在领导地位。不爱民而处在领导地位,就等于把他的恶行散播给大众。在上者没有道路可以用来估量,在下者就没有法则可以遵守;朝廷之士不相信道路,下面的百工就不相信计量标准;君子的行为方式要约束使合规范,小人的行为方式要约束使合典范榜样,国家能生存下去,就可以说是幸运的了。

“所以说,城郭不完备,武器不充足,并不是国家的灾害;土地没有开垦,财物没有积聚,也不是国家的祸害;在上者没有社会行为规范,在下者就没有可学的,坏人横行,国家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

《诗经》上说:‘上天将要动乱时,不要轻慢懈怠。’所谓泄泄,就是拖沓疲沓的意思。侍奉国君没有最佳行为方式,进退之间没有社会行为规范,言论不是先王的道路,就是拖沓疲沓。“所以说,用高标准责求君主就称为恭,陈述善良抵制邪恶就称为敬谨,自己的君主不能做到,自己就称为贼。”

  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圆规和曲尺,是方与圆的准则;圣人的作为,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准则。想要做君主,就要走君主的道路;想要做臣子,就要走臣子的道路。这二者不过是效法尧、舜罢了。不以舜之所以侍奉尧的作为来侍奉君主,就是不敬奉自己的君主;不以尧之所以治理民众的作为来治理民众,就是残害自己的百姓。孔子说:‘道路只有两条,爱民与不爱民而已。’残暴虐害老百姓太过分则身被杀国亦亡;不太过分,则自身危险国力削弱,这就称之为‘昏暗乱常和暴虐嗜杀’,即使有孝子及孙子,历百世也改变不了。《诗经》上说:‘殷商可以借鉴的教训并不遥远,就是在前一代的夏朝。’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译文】

孟子说:“夏、商、周三代能够得到天下是因为爱民,最后失去天下是因为不爱民。诸侯国家的兴盛、衰败和生存、灭亡的原因也是如此。天子不爱民,就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爱民,就不能保住国家;公卿大夫等官员不爱民,就不能保住王室;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不爱民,就不能保住自身。现在有些人憎恶死亡但乐于干坏事,这就象厌恶喝醉酒却强要去喝酒一样。”

孟子说:“爱别人却得不到亲近,就应该回过头来考虑自己的仁爱程度;治理百姓却没有治理好,就应该回过头来考虑自己的智慧;用社会行为规范来要求别人却得不到回应,就应该回过头来考虑自己是否对这个规范恭敬。——任何行为如果没有效果,都应该回过头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身端正做对了,天下的人才会归服他。《诗经》上说:‘长久地配合天命,为自己寻找更多的幸福。’”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译文】

孟子说:“人们有句常说的话,都说:‘天下国家’。可见天下的根本在于国,国的根本在于家,家的根本在于个人。”

孟子说:“治理政事并不难,只要不得罪那些卿大夫家族就可以了。世家大族所仰慕的,一个国家的人都会仰慕;一个国家的人所仰慕的,普天之下的人都会仰慕;因此就象大雨遍布一样人生规律的教化就会到达四海。”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译文】

孟子说:“天下有了正常的道路,小的规律就服从于大的规律,有小贤的人就服从于大贤的人;天下失去了正常的道路,力量小的就服从于力量大的,势力弱的就服从于势力强的。这两种情况,都是天意。顺从天意的就能生存,违背天意的就要灭亡。齐景公说:‘既不能命令别人,又不能接受别人的命令,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痛哭着把女儿嫁给吴国。

“现今小国效法大国,但却耻于接受大国的指令,这就好比学生耻于听命于老师一样。如果以之为耻,就不如效法周文王。效法周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定能够掌握天下的治理权。《诗经》上说:‘殷商的子孙后裔,成群结队地不安宁。上帝既然已经授意,何不都穿上周朝服?诸侯都穿上周朝服,说明天命会转移。殷朝的读书人浅薄且敏捷,如今也只得洒酒于地助祭于周京。’孔子说:‘仁爱不是用数量众多来衡量的,如果国家君主喜好仁爱,那就天下无敌。’如今想要无敌于天下但又不以仁爱为本,就好比是忍受酷热而不用凉水冲洗。《诗经》上说得好:‘谁能手执烫东西,却不用凉水冲洗?’”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对那些不仁爱者难道可以讨论问题吗?他们把危险的局面当成安全,把灾难的发生当成捞取利益的机会,把导致国破家亡的事当成乐趣;这些不仁爱的人要是可以用言语劝说,那还会有什么亡国败家的事发生呢?曾经有个儿童歌唱说:‘清澈的沧浪水啊,能用来洗我的帽缨;浑浊的沧浪水啊,能用来洗我的双脚。’孔子在一旁听了说:‘弟子们听着,清澈的水可以用来洗帽缨,浑浊的水可以用来洗双脚,这是自己决定的事。’所以一个人一定是先侮辱自己,然后别人才侮辱他。一个家庭必然是自己先毁坏,别人才来毁坏它。一个国家必然是自己内部先互相征伐,别人才来讨伐它。《太甲》上说:‘天降灾祸,还可以躲避;自己做坏事,就逃脱不了灭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

  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夏桀、商纣之所以失去天下,是因为失去了百姓;他们之所以失去百姓,是因为失去了民心。取得天下是有一定的道路的,得到百姓,就会得到天下;得到百姓也是有一定的道路的,得到人民的心,就会得到人民的拥护。得到人民的心也是有一定的道路的,人民所想要的就要给他们,并使他们有一定的聚集,人民所厌恶的就不要强加给他们,不过如此罢了。人民之归向于仁爱,就象水向低处流,野兽喜欢跑在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渊把鱼驱赶来的,是水獭;替森林把鸟儿驱赶来的,是鹞、鹰;替汤王和武王把百姓驱赶来的,是夏桀和商纣王。现今天下若有施行爱民政策的国君,那么凶暴的诸侯们就会替他驱赶百姓。即使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会身不由己。而当前一些希望统一天下的人,就好象生了七年的病企图用三年的陈艾来医治一样。假如不积蓄民心,一辈子也得不到天下。如果不立志于仁爱,就会一辈子忧患受辱,以至陷入死亡的境地。《诗经》上说:‘他们怎么能相处得好,只会相互牵扯着溺水。’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曰:“道在尔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之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译文】

孟子说:“自己损害自己的人,不可以和他谈什么;自己抛弃自己的人,是不可能和他干出什么来的。言语诋毁礼仪的,叫做自己损害自己;自身不能辨别仁义行事的,就称之为自己抛弃自己。仁,是人安适的住宅;义,是人正当的道路。空着安适的住宅不住,舍弃正当的道路不走,多可悲啊!”

孟子说:“道路在近旁而偏要向远处去寻求,事情本来很容易而偏要向难处下手。每个人都亲近自己的双亲,敬重自己的长辈,天下就能够太平了。”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译文】

孟子说:“职位低下而得不到上司的信任,是不能治理百姓的。要获得上司的信任也有一定的道路,如果不能得到朋友的信任,也就不能获得上司的信任。取信于朋友也有一定的道路,如果侍奉父母而不能博得父母的欢心,也就不能得到朋友的信任。博得父母的欢心也有一定的道路,如果反躬自问而不诚心诚意,也就不能博得父母的欢心。要想诚心诚意也有一定的道路,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也就不能做到真心诚意。因此,所谓的真心诚意,是天的道路;追求真心诚意,是人类的道路。有了至诚的心意而没有感动别人,是没有的。不真心诚意,要感动别人也是不可能。”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译文】

孟子说:“伯夷躲避商纣王,住到北海边上,听说周文王所作所为很兴盛,便说:‘为何不去归服他呢?我听说文王善于供养老人。’姜太公躲避商纣王,住到了北海边上,听说周文王所作所为很兴盛,便说:‘为何不去归服他呢?我听说文王善于供养老人。’这两个老人,是天下声望很高的老人,他们归服周文王,就等于是天下的父老都归向周文王了。天下的父老都归向周文王,他们的子女还能往哪里去呢?诸侯们中如有施行周文王的爱民政策的,在七年之内,就能施行其爱民政策于天下了。”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译文】

孟子说:“冉求做了季氏的官员,没有能力改变季氏执政的规律,而征收的粟米比过去倍增。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弟子了,学生们击鼓而攻击他,是可以的。’由此看来,国君不施行爱民政策而敛财致富的人,都是孔子所厌弃的,更何况是还有替他卖力打仗的人呢?为争夺地盘而战,往往杀人遍野;为掠夺城镇而战,往往杀人满城;这就是所谓的为了土地而吃人肉,这些人死有余辜。所以好打仗的服最重的刑罚,连结诸侯而不打仗的人次之,开垦荒地、分配徒弟引发混乱的刑罚再次一等。”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译文】

孟子说:“考察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看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是不能掩盖他实际上的缺点的。心中正派,眼睛就会明亮;心中不正,眼睛就会昏暗失神。听他的言谈,观察他的眼神,这个人哪里可以躲藏得了?”

孟子说:“为人谦恭的人不会欺侮他人,节俭的人不会掠夺别人。欺侮而且掠夺别人的君王,深怕别人不顺从,怎么能够做得到谦恭而且能自我约束呢?谦恭而且能自我约束难道能以悦耳的声音、献媚的笑容表现出来吗?”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译文】

淳于髡说:“男女之间不亲手传递接受东西,这是一种社会行为规范吗?”

孟子说:“是社会行为规范。”

淳于髡说:“如果嫂嫂淹入水中,要伸手去救她吗?”

孟子说:“嫂嫂淹入水中不伸手去救,简直就是豺狼。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是一种社会行为规范;嫂嫂淹入水中,伸手去救,是一种权宜变通之计。”

淳于髡说:“如今天下百姓都淹入水中,先生却不伸手去救援,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天下百姓都淹入水中,要想救援,就要有一定的道路。嫂嫂淹入水中,只是伸出一只手去救。你想让我用一只手去救援天下百姓吗?”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译文】

公孙丑说:“君子不亲自教育儿子,为什么呢?”

孟子说:“这在情势上是不行的,教育必须要用正确的规范;用正确的规范没有成效,执教者就会发怒。怒气一产生,倒反伤害了小孩。‘您用严格的规范来要求我,可您自己并不按正确的规范行事。’这样父子之间就伤害了感情。父子之间就伤害了感情,关系就恶化了。古时候的人们交换儿子来进行教育,父子之间便能不因向善而互相责备。以善来互相责备就会使隔阂产生而互相分离。造成互相分离的结果就不好了。”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译文】

孟子说:“侍奉之事,什么为最大?侍奉父母为最大。操守之事,什么为最大?守住自身为最大。没有丧失操守又能很好地侍奉父母亲的,我听说过。丧失了自身操守又能很好地侍奉父母亲的,我没有听说过。谁不做侍奉人的事呢?侍奉亲人,是侍奉之事的最根本;守住自身,是操守之事的最根本。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皙,每餐必定有酒和肉,饭后把饭菜撤走时,一定请示‘把剩下的饭菜送给谁?’如果问‘还有没有剩余?’必然回答说‘有。’曾皙去世以后,曾元奉养曾子,每餐也必定有酒和肉,但饭后把饭菜撤走时,不请示‘把剩下的饭菜送给谁?’如果问‘还有没有剩余?’必然回答说‘没有了。’其实他是想把剩下的饭菜下次再给曾子吃。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仅仅是供养父母的身体。象曾子那样,才可称为奉养父母的意愿亲情。侍奉双亲象曾子那样的人,才算可以。”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译文】

孟子说:“一般人不够去责备君王,一般政事也是不值得去非议,惟有高智慧的大人才能纠正君子内心的错误。国君能建立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全国莫不能建立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国君能选择最佳行为方式,全国莫不能选择最佳行为方式;国君正直,全国莫不能正直。只要有一个正直的国君,那么全国就能安定了。”

孟子说:“有意料不到的赞美,也有过于苛求的责备。”

孟子说:“人要是动不动就改变自己的言行,就是没有责任心的人。”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总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

  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曰:“子来几日矣?”

  曰:“昔昔。”

  曰:“昔昔,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馆未定。”

  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曰:“克有罪。”

【译文】

乐正子随同王子敖到了齐国。

乐正子来见孟子。孟子说:“你也会来见我吗?”

乐正子说:“先生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孟子说:“你来了几天了?”

乐正子说:“前几天来的。”

孟子说:“前几天?那么我说这样的话,不是正合适吗?”

乐正子说:“我是因为住的客舍还没有找好。”

孟子说:“你听说过,要等客舍找好后,才来求见长辈的吗?”

乐正子说:“我有罪过。”

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哺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哺啜也。”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译文】

孟子对乐正子说:“你追随王子敖来,只不过为了吃喝而已。我没有想到你学了古人的道理竟然是为了吃吃喝喝。”

孟子说:“不孝的情况有三种,其中以没有后代的罪过为最大.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妻,为的就是怕没有后代。所以,君子认为他虽然没有禀告,但实际上和禀告了一样。”

孟子说:“建立人与人相互亲爱的关系的实质内容,是侍奉亲人。选择最佳行为方式的实质内容,是跟从兄长。用智慧行事的实质内容,是懂得这两点而不违背它。社会行为规范的实质内容,是节制文化中的这两点。快乐的实质内容,是喜欢这两点,快乐就会产生。快乐产生了又怎能停止,不能停止,人就会在不知不觉间高兴得手舞足蹈。”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译文】

孟子说:“整个天下都很喜悦地要来归附自己,把整个天下都很喜悦地归附自己看成如同草芥一样的,只有舜是如此。不得到亲人的亲情,不可以作为一个人;不顺从亲人,不能成其为子女。舜竭尽侍奉亲人的道理而使父亲鼓瞍达到了高兴、愉快的心情,鼓瞍得到快乐而使天下人受感化,鼓瞍得到快乐而天下父子间的伦理规范也就确定了,这就叫做大孝。”

《孟子》离娄(下)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译文】

孟子说:“舜出在诸冯出生,迁居到负夏,在鸣条去世,是东面边地的人。周文王出生在岐周,在毕郢逝世,是西面边地的人。两地相隔一千多里;时代相差一千多年。两人能够在中原实现自己的志向,就像符节相合一样不差,他们的愿行事一样的。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译文】

子产在郑国执掌政务,用他自己乘坐的车子载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子产只知道小恩惠不知道如何处理政务。十一月搭好走人的独木桥,十二月建好过车的小桥,百姓就不会为过河发愁。君子管理政务,让行人回避都可以,怎么能一个个帮人渡河呢?所以管理政务的人,要讨得每个人的高兴,连时间都不够。”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译文】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看待臣子如同手足,那么臣子看待君主就像心腹;君主看待臣子好像狗马,那臣子看待君主就会像陌生人;君主看待臣下像尘土小草一样,那臣下看待君主就像仇敌。”

齐宣王问:“礼制规定了,臣下要为过去侍奉过的君主服丧,君主怎么做臣下才肯为他服丧呢?”

孟子答道:“臣子的讽谏得到听取,进言被采纳,恩泽可以施及百姓;臣子因故要离开国土,君王派人引导他离境,又事先派人到他所去的地方安排;离去了三年没有回来,才收回臣下的土地和住所。这叫做取,进言得不到采纳;恩泽不能施及百姓;臣下因故要离开国土,君主就扣押他,派人到去的地方刁难他;离开的当天,就收回他的徒弟和住所,这叫做仇敌,对于仇敌要守什么丧?”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译文】

孟子说:“士人没有犯罪却被处死,那么大夫可以离开了;百姓没有犯罪却被处死,那么士人可以迁居了。”

孟子说:“君王仁爱,没有人会不仁;君王讲义,没有人会不义。”

孟子说:“不符合礼的礼,不符合义的义,有德行的人是不做的。”

孟子说:“能守中的熏陶不能守中的,有才能的影响没有才能的,所以人们都以有贤德的父兄为乐。如果守中的离弃不能守中的,有才能的离开没有才能的,那么贤德和不贤德之间的差距不到一寸。”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译文】

孟子说:“人要有所不为,然后才会有所作为。”

孟子说:“说别人的不是,引出的后果该如何处置呢?”

孟子说:“孔子是做事不过分的人。”

孟子说:“贤德的人,说出的话不一定信守,做事不一定果敢,只要有义在就可以了。”

孟子说:“贤德的人就是能不失童贞之心的人。”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养活父母值不得当成大事,只有为他们送终才当得上大事。”

孟子说:“君子用大道来提升自己的造诣,是想自己有所心得。自己有所心得就能泰然地掌握它,泰然地掌握它就能更深入地凭借它,深入地凭借它就能在运用的时候左右逢源,所以君子想自己对此有所心得。”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并用详细的语言描述,是为了能用简单的话来表述其中真意。”

孟子说:“用善来使人服气的,没有能折服他人的;用善来影响他人,才能使天下人服气。不使天下的人在心里折服而能称王天下的,从来没有过。”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译文】

孟子说:“凭空说话不好,这个不好的结果,和遮蔽贤德的人一样。”

徐子问:“孔子多次称赞水,说:‘水啊,水啊!’孔子称赞水的什么呢?”

孟子说:“有本源的水滚滚向前,不分白天和黑夜,把沟坎填满了就继续前进,奔流到四海。有源头的都如此,孔子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如果没有源头,七八月的时候雨水充沛,盈满了沟渠和水道,但干涸的日子也是立等可待的。所以名过其实是君子觉得可耻的。”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译文】

孟子说:“人不同于禽兽的地方很少,一般的百姓把它丢了,君子保存下来。舜了解万物,懂得做人的道理,遵从仁义行事,而非行仁行义。”

孟子说:“大禹厌恶好酒但喜好至理名言。汤持中正之道,选拔贤者不按陈规。文王对待百姓总像他们受了委屈,秉持正道仍像还没有见到它那样努力。武王不过分亲近近臣,也不怠慢远臣。周公想兼夏、商、周三朝君王之能事,来实施禹、汤、文、武四王的功业,如遇到不能符合的地方,便抬头沉思,通宵达旦直到有幸想通了,就坐等着天明可以实施。”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译文】

孟子说:“采诗制度消亡了,《诗》也亡佚了,《诗》亡佚后才出现了《春秋》。晋国的《乘》,楚国的《梼杌》,鲁国的《春秋》,其实都是一样的。记载的事情不过是齐桓、晋文之类的,所用的笔法则是吏书的。孔子说:‘它们的大义我私下取用了。’”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译文】

孟子说:“君子的影响五世之后断绝,小人的影响也是五世之后断绝。我没有能够成为孔子的门徒,我是私下得之于他的弟子。”

孟子说:“可以拿,可以不拿,拿了就损害了廉洁;可以给,可以不给,给了就损害了恩泽;可以死,可以不死,死了就损害了勇气。”

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 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叩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译文】

逢蒙向羿学习射箭,将羿的全部射法都学到了手,逢蒙心想天下只有羿超过自己,于是杀了羿。孟子说:“这事羿也有过错。”

公明仪问:“好像羿并没有过错啊。”

孟子说:“轻罪罢了,哪能说没有过错呢?郑人派子濯孺子进攻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那我可以活了。’他的车手说:‘庾公之斯是卫国的优秀射手,先生您说您可以活了,这是什么道理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向尹公之他学习射箭,尹公之他则是向我学习射箭的。尹公之他是品行端正的人,他选取的朋友一定也是品行端正的人。’庾公之斯追到,问:‘先生为什么不拿弓箭呢?’子濯孺子答道:‘今天我发他又是从您这儿学习射箭的,我不忍心用先生的技艺来加害先生。即使这样,今天的事情是君王的命令,我不敢不办。’于是抽出弓箭,在车轮上敲打去掉箭头,射了四箭后返回了。”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译文】

孟子说:“西施如果蒙上了不洁,那么人们都会捂着鼻子走过她身边。即使再丑陋的人,斋戒沐浴之后也能祭祀上帝。”

孟子说:“普天下所谈论的人性,不过是行为的本原罢了,而本原的东西是以顺乎自然为原则的。我们之所以嫌恶聪明人,是因为他们穿凿附会,如果聪明人能像禹疏导水流那样,我们就不会嫌恶他们的聪明了。禹疏导水流,是让它们顺着自然流行,如果聪明人也能使自己顺着自然行事,那么也就会更加聪明了。天如此之高,星辰如此之远,如果善于寻求他们运行的本原,那么千年的日至也是可坐而推知的。”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译文】

公行子的儿子死了,右师前去吊唁。他走进门,人们有的走上前和他说话,有的走近他的坐位和他说话。孟子没有和右师说话,右师不高兴地说:“各位君子都和我王驩说话,孟子独独不和我说话,这是简慢我王驩啊。”孟子听了,说:“按照礼节,朝廷上不能跨过位次说话,不能隔着阶梯作揖。我想要按礼行事,子敖却认为我简慢他,这不是很奇怪吗?”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译文】

孟子说:“君子之所以与常人不同,是因为他居心不同。君子心里存在着仁爱,存在着礼义。仁者爱护他人,讲礼义的人尊敬他人。爱护他人的人,人们常常爱戴他;尊敬他人的人,人们常常尊敬他。假如有个人,对待我韩恒不讲理,那么君子必定自我反省:我一定有所怠慢,否则这事情怎么会发生到我头上?于是君子自己反省而更加仁了。自己反省而更有礼了,但是蛮横的态度依然,君子必定自我反省,我一定不够忠敬。于是君子反省而更忠敬了,但是蛮横的态度没有改变,君子就会说:‘这不过是个狂妄之徒罢了。这样子,那和禽兽有什么不同呢?对于禽兽又有什么可计较的?’所以君子有终身的忧虑,没有一时的担心。这样的忧虑则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被天下的人效法,传及后世,我却免不了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才是要忧虑的。担忧这个做什么呢?想象舜那样。至于君子别的担心就没有了。不仁爱的事情不做,不合于礼义的事情不做。即使有一时的祸患,君子也不忧虑。”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译文】

禹、稷在太平年代,三过家门而不进,孔子以此为贤德。颜子在动乱年代,居住在简陋的小巷子里,一小篮饭,一瓢水,别人忍受不了这种苦,颜子不改变他以此为乐的生活,孔子以此为贤德。孟子说:“禹、稷、颜回持有的是同一个道理。禹想到天下有人遭了水淹,就好像是自己让他们淹的一样;稷想到天下有饿着的人,就好像是自己让他们挨了饿一样,所以他们那么焦急。禹、稷、颜子如果交换了位置那也一样。现在有住在同一间屋子的人争斗,为了救他们,即使披散头发戴上帽子也不要紧;乡里的邻居有互相争斗的,如果披散着头发就带上帽子去救他们,那就糊涂了,即使关起门都可以。”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而已矣。”

【译文】

公都子说:“匡章,举国上下都认为他不孝顺,先生却和他交往,又因此礼待他,我斗胆询问为什么?”

孟子说:“世俗认为的不孝顺的事有五种:四肢不勤,不管父母的赡养,是一不孝;沉迷下棋,好喝酒,不管父母的赡养,是二不孝;贪钱财、偏爱妻子儿女,不管父母的赡养,是三不孝;放纵耳目的享受,使父母蒙受羞辱,是四不孝;尚武好斗,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有过其中一种行为吗?章子是父子之间因为善互相责备而不亲近了。因为善而互相责备是朋友相处得原则;父子如此是最伤感情的。那章子难道不想夫妻母子团聚吗?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够亲近,把妻子赶走了,儿女都疏远了,终身不要他们赡养。他认为如果不这样,那罪孽才大呢,章子就是这样罢了呀。”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译文】

曾子住在鲁国的武城,有越国的敌寇来侵扰。有人说:“敌寇来了,我们何不离开这里?”曾子说:“只是不要让别人住我的房间,毁坏那些树木。”敌寇退了,曾子说:“请把我屋子的墙壁修好,我要回来了。”敌寇退了,曾子就回来了。左右的门徒说:“这里的人对待先生那么忠诚尊敬,敌寇来了,先生带头离开,给百姓带了个坏头;敌寇退了,先生马上回来,恐怕不太好吧。”沈犹行说:“这就是你们所不懂得的了。过去先生住在我家,有个名叫负刍的人作乱,跟随先生的七十多人,没有一个参与其中的。”

子思居住在卫国,有齐国的敌兵来犯。有人说:“敌兵来了,我们何不离开这里呢?”子思说:“如果我们走了,国君和谁一块儿守卫这里呢?”

孟子说:“曾子、子思谨守的是同一个道理。曾子是师父,是长辈;子思是臣子,身份低微。曾子、子思如果交换了位置仍然会这样做的。”

储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译文】

储子问:“大王派人来探看您,观察是否真的有不同于别人之处。”孟子说:“有什么不同于别人的?尧、舜都和一般人一样啊。”

齐国有户一妻一妾住在一起的人家,丈夫每次出去必定吃饱喝足后才回来。他妻子问和他一块儿吃饭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就说都是大富大贵的人。他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出去就吃饱喝足了再回来,问他和谁一块吃喝,说都是大富大贵的人,但是从来没有显赫的人来,我要窥探他到过些什么地方。”早早起来,她远远地跟着丈夫出去,走完全城没有人站起来和他交谈的。最后到了东城外的墓地,向扫墓的人乞讨些剩余的饭菜,不够再张望四周向其他人乞讨,这就是他吃饱喝足的地方。他妻子回到家,告诉妾说:“丈夫是我们依仗着托付终身的。如今做这样的事!”便和妾一同讥讽丈夫,在厅堂里相对而泣。丈夫并不知道这事,志得意满地从外面回来,向他的妻妾夸耀。在君子看来,人们用来追求富贵荣华的手段,能让他们的妻妾不感到羞耻而相对哭泣的,实在是很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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