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赋》逐句详注，附褚遂良碑刻

554庾信奉命出使西魏，抵达长安不久，西魏攻克江陵，杀萧绎，被留在长安。从此由南朝入北朝，此后一直滞留长安直至隋开皇元年在长安去世。《朝野佥载》在记载《枯树赋》时说：“梁庾信初至北方，文士多轻之，（庾信）将《枯树赋》示之，自后无敢言者。时温子升作《韩陵山寺碑》，信读其写本。南人问信曰：“北方文字何如？”答曰：“唯有韩陵山一片石堪共语，薛道衡，卢思道稍解把笔，自余驴鸣狗吠，聒耳而已”。如此言属实，此赋当是庾信在北方文坛的奠基之作。此赋完全退去庾信在南朝时轻柔艳丽的情调，呈现出沉郁凝重的特色。正和杜甫所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近些年一直在流传此赋是主席他老人家晚年诵读的最后一篇古文，尤其是其中的“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下面一起欣赏这篇杜甫所评价“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的《枯树赋》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殷仲文 （？～407年），字仲文，陈郡长平（今河南省西华县）人，少有才华，美丰姿 ，少倜傥。仲文的妻子是桓玄的姐姐，后桓玄造反失败后，仲文便上表请罪，获得晋安帝司马德宗谅解。但仲文不得志且被徙任东阳太守。后因谋反被杀。)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东阳：郡名。治所今浙江金华一带。）常忽忽不乐，（常：通“尝”，曾经。忽忽：失意，落寞的模样。）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顾：看着，望向。婆娑：原意是形容盘旋舞蹈的样子。此处指树枝分散，衰弱的样子。生意：指生机。）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至如：发语词。至于。白鹿贞松：白鹿指白鹿塞，在现今敦煌，据传此地多古松，有白鹿栖居松下，因而得名。青牛文梓：《玄中记》记载秦文公兴建长安宫，时山有梓树大数百围，因而伐之树断，有一青牛出。）根柢盘魄，（柢：（dǐ）树木的主根。盘魄：形容树根盘错纠缠的很厉害的样子。）山崖表里。（表里：内外。此句指树根以山崖为表里，形容其根深蒂固的状态。）桂何事而销亡，（桂：桂树。销亡：消亡，枯死。）桐何为而半死？（桐：梧桐树。半死：凋残。）昔之三河徙植，（汉代称河内，河东，河南三郡为三河。徙植：迁徙移植。）九畹移根。（九：虚数，形容数量多。畹：（wǎn）古代三十亩为一畹。也有一说十二亩为一畹。）开花建始之殿，（建始殿：曹操所建，在洛阳。在建始殿开花。）落实睢阳之园。（睢阳：古代县名，在今河南商丘一带。相传汉梁效王曾在此地建苑，方圆三百里，其中有雁池，修竹园等。）声含嶰谷，（声：树木随风舞动发出的声音。嶰（jiè）谷：《汉书》记载，昆仑山北有嶰谷，黄帝曾派人在此地取竹制作乐器。）曲抱《云门》。（曲：指树枝随风而动的声音好似乐曲。抱：含有。云门：相传为黄帝时期的舞曲。）将雏集凤，（将：携带。雏：指雏凤。集凤：凤凰来集。指凤凰拖家带口栖居于此。）比翼巢鸳。（巢鸳：鸳鸯筑巢其上。）临风亭而唳鹤，（风亭：指陆机故乡华亭。陆机遇害前曾说：“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对月峡而吟猿。（月峡：即明月峡，在今四川境内，此处水急流险，两岸猿声啼不住。宋·曹勋诗云：“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乃有拳曲拥肿，（拳曲：弯曲。拥肿：通臃（yōng）肿（zhǒng），指树木瘿（yǐng）节多而不平。）盘坳反覆。（盘坳（ào）：树枝盘曲扭结的样子。反覆：指树枝缠绕交错的样子。）熊彪顾盼，(彪：指小老虎)鱼龙起伏。节竖山连，（节：树的枝干交接处。此句指树节竖立如山山相连。故而又称山节。）文横水蹙。（文：通纹，指花纹，彩绘。蹙：紧凑。）匠石惊视，（匠石：一名姓石的木匠技艺高超。《庄子*人间世》有载：匠石之齐，见栎社树，观者如市，匠伯不顾。）公输眩目。（公输，指公输班，春秋时期鲁国人，又称鲁班。）雕镌始就，（就：完成。）剞劂仍加。（剞（jī）劂（jué）：刻刀。）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以上八句都是形容能工巧匠在树木之上雕刻各种生动画面。）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松子：即松梓。指松树和梓树。古度：无花果树。平仲：银杏树的别名。君迁：果木名。又称君迁子、黑枣、软枣、羊矢枣。左思《吴都赋》：“木则枫柙（xiá）、豫樟，栟（bīng）榈（lǘ）、枸（gǒu）桹（láng），绵杬（yuán）、杶（chūn）栌（lú），文欀（xiāng）、桢（zhēn）橿（jiāng），平仲、桾（jūn）櫏（qiān），松梓、古度。”)森梢百顷，（森梢：指树木高大挺拔的样子。）槎枿千年。（槎枿：（chá niè）树木砍后重生的枝条。斜砍为槎，砍而复生为枿。）秦则大夫受职，（秦始皇封禅泰山时，在一处松树下避雨，后来封此树为五大夫。）汉则将军坐焉。（《后汉书》中记载，冯异东汉大将，位列云台二十八将第七。因不与众将争功，独自坐于树下，因此军中称之为“大树将军”。）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指枯树埋没于青苔，上面寄生菌类，被飞鸟剥啄、蛀虫蠹（dù）穿。撼顿：被风刮倒在地。）东海有白木之庙，（东海：指东部靠近海的地方。白木庙，传说在河南新密东三里处有一座天仙宫，是黄帝安葬三女处，在那里种植有白皮松。）西河有枯桑之社，（西河：黄河上游，河南以西陕西山西沿黄河一带。枯桑社：干宝《搜神记》记载，张助在田里看到一枚李子的种子，捡起后将其种植在桑田之中，后来桑中生李树，曾有失明之来此树下休息，后恢复视力，因此传言此树为神明，附近人都来祭祀，称之为枯桑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北陆：北方。杨叶为关：以杨叶为关名。唐，李昂有诗：杨叶楼中不寄书，莲花剑上空流血。）南陵以梅根作冶。（南陵：泛指南方。梅根做冶：冶炼的地方以梅根命名。）小山则丛桂留人，（小山：指淮南王刘安的门客小山，曾作《招隐诗》其中有：“桂树丛生兮山之幽。攀援桂枝兮聊淹留。”）扶风则长松系马。（扶风：汉代扶风郡。汉代将京师附近地区划归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地方官分别管理。三国初年,将右扶风辖区改置扶风郡。刘琨作《扶风歌》：“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岂独城临细柳之上，（细柳：即细柳营。在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南渭河北岸。周亚夫曾在此处驻军，抵御匈奴。）塞落桃林之下。（桃林：指桃林塞，在今日河南灵宝以西、陕西潼关以东地区。春秋时期，晋国晋文公排大将詹嘉在此驻军。）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拔本：将树木连根拔起。本：树根。）伤根沥血。（沥血：流血。《三国志·魏志·武帝纪》注引《世说》及《曹瞒传》：曹操命花匠移植梨树，“掘之，根伤尽出血。”）火入空心，（空心：指树干中间枯萎镂空。）膏流断节。（膏：树脂。）横洞口而敧卧，（敧：（qī），倾斜。）顿山腰而半折，（顿：倒下。）文斜者百围冰碎，（文：通纹。指树木纹理。围：两手合抱为一围。百围指树干粗大。）理正者千寻瓦裂。（理：亦指树木纹理。正：直。寻：古代八尺为一寻。）载瘿衔瘤，（瘿、瘤均指树上的疤痕。）藏穿抱穴，（藏穿：为虫所穿。抱穴：有鸟以为穴。）木魅睒睗，（木魅：指树怪。睒睗：（shǎn shì）闪烁。）山精妖孽。（山精：山妖。）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风云：社会局势，此处指际遇。羁（jī）旅：寄居作客。这两句为作者对自己身世的感叹。）未能采葛，（采葛：《诗经*王风》中有《采葛》篇序云：惧谗也。笺注：喻臣以小事使出。）还成食薇。（周灭商后，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在首山采薇而食，有人说。薇亦属周。二人因此绝食而死。薇：一种野草，又名“大巢菜”。一种野豌豆。）沉沦穷巷，芜没荆扉，（荆扉：柴门。比喻居处简陋。）既伤摇落，弥嗟变衰。（弥：更加。嗟：（jiē）叹息。）《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乃歌曰：“建章三月火，（建章：建章宫，汉武帝时建造，后毁于大火。三月火指火势极大。项羽焚烧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灭。）黄河万里槎。（槎：（chá）木筏。传说黄河与天河相通，有人乘木筏由黄河入天河。张华《博物志》：”年年八月，有浮槎往来不失期。“）若非金谷满园树，（金谷园：西晋豪富石崇的别墅，在今洛阳附近。）即是河阳一县花。（河阳县：今河南孟县附近。晋代潘岳为河阳令时曾经命人在此处大量种植桃树。）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桓大司马：东晋时桓温，曾被加官大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