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物兄》结局之谜：生死成疑，小说软肋显现

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应物兄》结尾，小说主人公应物兄遭遇车祸，生死未卜，小说在此戛然而止，那么，应物兄究竟有没有死去？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了解应物兄是因为什么原因遭遇车祸的？

其实应物兄遭遇意外之灾这个悲惨性结局，寄寓了作者一定程度上的深意。

应物兄诱发车祸的这次出行的目的，是去查看一个新生婴儿的健康状况。

那么问题来了，应物兄不是医生，他为什么要关注一个新生儿的健康情况呢？

因为这个新生婴儿有不凡的来历。

《应物兄》里有一个重榜级的人物，就是身在美国的儒学大师，名叫程济世。他在小说里，被国内的各路人士看成是发扬光大儒学的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小说对程济世的讽刺意味也是很明显的，对他的虚伪、矫情、多变，多有揭露。而小说还写道，他的儿子生了一个畸形儿，主要原因是儿子与儿媳妇有吸毒前科，导致生下的孙子长了三条腿，被其儿媳妇掐死了。

可以看出，这个情节，暗示了在美国的所谓儒学大师根本不具备纯正的儒家血脉，其后代的畸形现象，已经寓示了他在美国文化情境中，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传人。

与此同时，这位儒学大师的儿子在国内的时候，生活紊乱，而与应物兄的一个名叫易艺艺的学生有染。后来易艺艺怀孕，程济世很高兴，认为自己的美国儿媳妇生了一个畸形，不能指望她给自己一个健康的后代了，所以，儒学大师对儿子在国内珠胎暗结的这一个未知生命，充满期待。

这个易艺艺也颇有来历，她是后来的应物兄所在高校的代理校长董松龄的私生女。这个女孩治学不够严谨，学业上也不够精进，不是一个很好的学有专攻的学生，但是，她是代理校长的私生女啊，所以，她一直得到很好的照顾。这样的女孩学业无成，但却喜欢到处观光游玩，在陪同程济世的儿子到处游逛的时候，一来二去，就怀上了孩子。

在美国的儒学大师与国内的延请大师回来的代理校长，他们通过一个女学生的关系，而建立了联系，他们的儿女辈的爱的结晶而诞下的孩子会不会是健康的？

这是儒学大师与代理校长都关心的，两个方面都把这个压力，放到了应物兄身上，所以应物兄承担了前去打探海外与国内两个“结晶体”身体健康的重任，但就在这个路上，应物兄遭遇到了车祸。

因此，小说通过这个带着寓言性质的情节，暗示了所谓的新儒学的命运危机重重，体现出了作者对新儒学在当今时代与社会里险象环生的命运宣判。因此，从总体上而言，《应物兄》批判了新儒学的内质与肌理，烙印上了政治正确的价值判断。这是这本小说在理念上无从置喙的基础。

而应物兄发生车祸之前，小说交待，易艺艺生下的孩子也有一点问题，但究竟是什么问题，小说里并没有交待。

《应物兄》里没有交待的结局，在李洱的另一部小说里，却有着可以帮助我们一解谜团的答案。

这部中篇小说发表于2014年，名字叫《从何说起呢》。

小说的叙述者是《应物兄》里的一个重要人物“费鸣”，大致内容是费鸣的导师应物兄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他到医院里去看望老师，然后出版商动员费鸣写一本老师的传记，如果写出来，就是《应物兄》这样的著作。

由此看来，《从何说起呢》这个小说，更像是《应物兄》的序言，或者可以当成《应物兄》的创作记，介绍了小说的来龙去脉。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何说起呢》里费鸣到医院里的段落，碰到两个学者在那里叽叽咕咕，喋喋不休地讨论学术问题，这一切在这个小说里是通过费鸣的眼中观看到的，而到了《应物兄》里，这同样的场景，却是“应物兄”本人看到的。应物兄是到医院里看自己的导师的。

也就是说，在中篇小说《从何说起呢》中，费鸣去看望昏迷的应物兄，见到了医院里的一幕，而《应物兄》里医院同样的一幕，却是健康的应物兄到医院里的所见所闻。

我们能得出的结论就是费鸣更多地代表着作者李洱本人的视角，但是，在《应物兄》里，作者的视角，却换成了“应物兄”。

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应物兄》里的应物兄本人并不完全是作者本人，这是读过《应物兄》之后必然会生发出的一个好奇之问，那就是“应物兄”是不是代表着作者李洱本人的思想、观念与视角？

现实结合《从何说起呢》与《应物兄》的情况来看，“费鸣”与“应物兄”一角，在两个小说里的感触竟然是完全共同的，可以看出，“费鸣”与“应物兄”完全可以看成是一个人。

而“费鸣”与“应物兄”的没有差距，也正是《应物兄》这部小说对这两个人刻画时的一个很大的败笔。

现在综合来看，恰恰是“费鸣”与“应物兄”的身上，都有着作者本人的影子与心态，只不过作者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分给了两个角色。

这才有了《从何说起呢》里的费鸣的视角，能够很容易地转化为《应物兄》里的应物兄的视角的原因。

《应物兄》里的一个非常明显的败笔，恰恰就出现在费鸣与应物兄之间。

在《应物兄》的开始部分，应物兄与费鸣之间的冲突，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应物兄处处能够感受到费鸣对他的挑战，一方面是校长把费鸣委派给他，担任儒学院的助手，另一方面，费鸣也频频地暗中向他射出冷箭，包括在电台直播时向他挑战发难，可以说两个人之间处于一种非常鲜明的对立状态，这也是一部小说里必须有的人物冲突的一个像模像样的设置。按照这样的构思发展下去，在费鸣与应物之间，能够勾连起小说里的核心脉络框架，制造出勾打连环的人物心理冲突起伏。

但是，这种矛盾线索，随着小说的展开，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费鸣的角色，在开始的时候，还是比较富有个性的，还带有几分棱角与芒角，但是，后来这个人物，彻底地在小说里沦为打酱油的角色。从人际关系的描写来看，应物兄在小说里最有戏剧冲突底蕴的一个对手，就是费鸣，但是，应物与费鸣的心理冲突与刻画并没有在小说里得到充分的表现，这样，就形成了小说里的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人物之间只有滔滔不绝、不知心理动因的对话，但却无法看到真正的心理起伏与波澜，从而导致了这个小说人物只有皮毛与表象的单薄存在，却无法洞见心灵的深度。

《从何说起呢》可以视着《应物兄》的补充，那么，在这个中篇小说里的“文眼”是什么呢？

其实细究起来，与《应物兄》还有着密切联系。

在《从何说起呢》里，核心事件就是应物兄车祸之后昏迷不醒了，但是，应物兄却有一个私生子，这个私生子是哪里来的呢？《从何说起呢》里交待，应物兄曾经参加电台的宣传活动，与电台主持人交往甚密，很自然地瓜熟蒂落，结果生子。

这个情节在《应物兄》里有更详细的描写，小说里的这个主持人叫朗月，与应物有过一夕之欢，后来也有多次交往，但应物对她并没有好感，完全是肉体的需要，应物对这个女主持人唯恐避之不及，两人关系后来也无疾而终，但小说里并没有提到这个女主持人还诞下一个生命。至于应物兄为什么对这个女主持人没有产生更多的心灵的激荡，小说里没有交待，而这正是《应物兄》对人性与人情刻画缺乏深入描写而导致的一种必然的后果。《应物兄》可以对一些一地鸡毛的琐屑杂事津津乐道，但对人物的心灵反应却淡而化之，不感兴趣，使得小说里的人物只见皮毛，不见灵魂，几乎没有一个人物形象能够竖立起来，这不能不说是小说《应物兄》的最大的缺陷所在。

因此，我们从可以称着是《应物兄》的番外篇的《从何说起呢》中的叙事主体人“费鸣”的身份不定性以及主体内容“应物的私生子事件”看出，《应物兄》在人物塑造上，的确缺乏一个完整的人物总体设定，且对人物的刻画多停留于道听途说的外在观望，这使得《应物兄》更像是一本现实生活的零乱、琐碎的实录，作者始终没有勇气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去折射出人性深处的秘密，这样，这本小说里虽然杂陈着众多的杂七杂八的人生，但如同雾中看月，以其昏昏，不可能使读者昭昭。

如果一个读者愿意接纳一个作者的“昏昏”，乐此不疲，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幸好文学之外还有那么一种使人“昭昭”的文学，“昏昏”与“昭昭”放在一起，各取所需，体现了文学的多样选择的可能性，但，我宁愿相信，选择“昭昭”的读者一定要比喜欢“昏昏”的多一点。读者不喜欢《应物兄》的原因，我想正在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