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泥人

青州府的云六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的独自一人把他抚养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因此，云六非常孝顺，每天都去山上打柴，再挑到集市去卖，赚了钱，给母亲买一些好吃的，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

每每如此，母亲总是含泪吃下去，她舍不得吃，想和他一起吃。

可她知道儿子孝顺，倔犟的很，自己要是不吃，他会难过的。

看着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劳作，可因为自己长年有病，赚点钱都看病买药了，没有钱，也没有媒婆上门提亲，很是难过。

身子骨越来越不好，终于病重了，奄奄一息，想吃鱼。

可时下是冬天，外面风雪交加，村子偏僻险恶，想买鱼，还要去几十里的镇子去买。

来回也要一天时间，而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了，万一自己去镇里买鱼，回来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不能为她送终，让自己怎么活。

怎么办呢？他想了想，拿起镐头，鱼竿去村外捉鱼。

河面上厚厚一层冰，他力气很大，拿起镐头砸冰……

砸了很长时间，终于露出很大一块水面，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鱼儿自由自在的游着……

此时，寒风呼啸着，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他把放上诱饵的鱼竿，放进河里，等鱼儿上钩。

想着家里的母亲，在岸边急的来来回回的走着……

可是过了会，他失望了，鱼儿没有上钩，他急的快哭了，情急之下，竟然跳进水里去捉鱼……

他刚跳进去，鱼儿受惊，四散逃离……一条鱼儿都不见了，而他冻的浑身哆嗦，咬牙挺着。

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穿着狐裘的老者，他是本地的吴员外，家财万贯，看到此景，一愣。

急急走过去，把他拽出来，上下打量他，惊奇的询问，大冬天的，他怎么下河了？

云六哭着道出经过，蹲在地上，堂堂七尺男儿哭起来……

那吴员外听罢，很是感动，想了想，带他来到家里，命人给他拿来一条鲤鱼，让他给母亲做了吃。

云六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头感谢他……

高兴的拿着鱼儿回家，可是，已经晚了，母亲已经离世了，死不瞑目，双目望着门口。

云儿悲痛欲绝，心如刀绞，泪水成河，手一松，鱼儿掉在地上。

他扑在母亲身上，哭的死去活来的。

过了会，起身，做了鱼儿，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鱼肉摆在母亲跟前。

晚上守灵，他跪在地上，想着母亲在世上一天福没想就这么去世了，越想越难过。

没有钱安葬母亲，他把房子卖了，把母亲安葬了。

在坟墓前搭个草棚，守孝三年。

晚上，跪在坟前，想着别人家的那些孝子贤孙的，都给离世的父母买了陪葬品。

而母亲在世受穷，死后还是受穷，除了烧点纸钱，什么陪葬没有，自己真是不孝！

越想越难过，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会，下雨了，他只好回到草棚里。

雨停了后，他走出来，看到地上的土都湿了，忽然灵机一动，想着那些大户人家都给父母陪葬品和一些纸人，去地府伺候老人。

而自己没有钱买，不如捏个泥人，去地府替自己尽孝。

想到这里，他开始捏泥人……

他从小就和伙伴们一起玩泥巴，用泥巴捏泥人，捏各种动物的样子，栩栩如生的，小伙伴们都很羡慕他。

他把母亲的镜子拿出来，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他照着自己的模样捏泥人。

捏好后，他拿着泥人和镜子里的自己对此一下，真的很像。

他看着泥人，喃喃自语说:“我在世不孝！没让母亲享一天福！你就变成我的样子，去地府替我尽孝吧！”

言罢，把泥人立在坟墓前，很是满意，心情好点了。

三年后，他的一个远房堂叔在城里做生意，生意不错，让他去帮忙，去做个跑堂的。

他的父母，当年是逃荒来到这里的，没有什么亲戚。

母亲在世时，堂叔就让他去帮忙，可是因为母亲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他把母亲扔在家里，也不放心。

如今，母亲已经离世三年了。

他决定去城里闯闯，赚点钱娶妻成家，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母之灵。

他去了城里，才知道，堂叔虽生意不错，可是个有名的吝啬鬼，铁公鸡，一毛不拔。

每到月底结工钱，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扣工钱，那些做工的人，明明知道他耍赖皮，可有苦说不出，为了活着，忍了。

可时间长了，都受不了了，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工人，时间长了，都知道他是个奸商，无人信他。客人也越来越少了。

云六去了后，很是能干，起早贪黑的劳作。

他的堂叔很是高兴，想不到，这小子虽然饭量大，让自己肉疼，可力气大得很，一个人顶三个人的活。

跟他讲好，管吃管住，一年工钱二两银子。

云六听罢，很是高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每天都起早贪黑，尽心尽力的做事。

那个账房先生看到，叹息不止。

时间长了，叔父看他能吃，很是心疼，慢慢的，米饭变了成粥。

云六也不在意，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多喝几碗就饱了。

也没有怨言，依然为叔父鞍前马后的做事情，对他的话唯命是从。

自从他做了跑堂的，由于他腿脚勤快，对客人热情周到，客人们很是喜欢他，慢慢的，客人越来越多，生意好起来。

他的堂叔非常高兴，看着银子大把大把的进来，笑的合不拢嘴。

到了年底，发工钱的日子，让云六惊呆的是，讲好一年二两银子工钱，可叔父只给他一两银子。

云六踌躇的看着叔父，小心翼翼的询问他，讲好一年二两银子，为何只给自己发了一半？

他的叔父听罢，淡然如水道:“你的饭量大，你算算，这一年，我管吃管住，得多少钱？你去别家打听打听，谁家能管吃管住，再给你二两银子啊！要不是看在咱们叔侄的份上，我也不能管吃管住啊！”

云六听罢，觉得有理，只好不再言语，低头去干活了。

一连几天，心里很是失落，干活打不起精神来。

他的叔父目睹，很是着急。

有一天，把他叫到跟前，徐徐说道:“前几天，给你开一两银子，那是因为怕你乱花钱，剩下那一两银子我给你保管着呢，之前说的话，是逗你的。”

云六听罢，又惊又喜，欢天喜地的去干活了。

他的堂叔看着他高兴的忙乎着，想着自己的缓兵之计，狡黠一笑。

几个月后，他的堂叔忽然得了重病，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他的儿子云卜，也就是云六的堂兄堂嫂，刚开始好好伺候着。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长了，他的堂兄云卜又去喝酒作乐了。

堂嫂也冷着脸，让下人伺候，不再靠前。

他的堂叔很是难过，老泪纵横。

自己虽有钱，可一辈子省吃俭用的，儿子却经常赌博，喝酒作乐，一掷千金，如今，自己病了，才知道他不孝。

云六知道后，更加起早贪黑，尽心尽力的做事，还抽空去伺候堂叔。

让堂叔很是欣慰，想起自己对他的刻薄，愧疚不安。

两个月后，他的堂叔竟然病愈了。

此后，堂叔对他判若两人，不仅米饭管够，还有大鱼大肉的，云六受宠若惊，更加卖力干活。

堂叔总是教他打理生意，生意越来越好。

到了年底，堂叔不仅把去年那一两银子给他，竟然又给他二十两银子。

云六惊呆了。

堂叔叹息说:“我虽家财万贯，可一生为人刻薄吝啬，得罪了不少人，而你不仅没有怪罪我，在我病重之时，还细心如尘的照顾我！让我惭愧啊！你现在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做工，不如做个小生意试试看，将来赚钱了，也好娶妻成家，完成你父母的遗愿。”

云六万万没想到，被人称作有名的吝啬鬼的堂叔，竟然对自己这么好，真是恩重如山。

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扑通跪下磕头答谢……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孝，出来二年了，这二年没有给父母上坟，只是在十字路口为他们烧些纸钱，时下快到清明节，他想先回家祭拜父母。

他的堂叔欣然同意，让人给他牵来一匹马，他骑马离开这里。

快到家的时候，在路上，他买了很多纸钱和一些纸人，供品，多日后回到家乡，直奔坟地而去……

看到父母的坟墓，惊呆了。

父母坟前荒草丛生，荒草有一人多高，父亲的坟墓塌陷，母亲坟前那个泥人，被荒草覆盖了。

目睹此景，他心如刀割，跪下来，声泪俱下的大呼不孝……

他絮絮叨叨的哭个够。

站起来，去村里一个村民家借来镐头和镰刀，把荒草除尽，把坟墓修缮。

做完这一切，他满脸大汗，坐在坟前休息，看到那个泥人身上有血，一愣。

这才感觉自己的手疼，低头一看，手破了，原来是刚才用镰刀割草时，不小心割到手了。

他把衣服撕下一块布条包扎伤口。

默默在坟前待了好久，夕阳西下才回去。

他在此地没有房子，只好去了邻居家里住下了。

还给他们买了礼物，邻居很是高兴。

留他吃饭，吃完饭，把他安排在厢房住下来。

一路上，这么多天，车马劳顿的，他身子疲乏，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忽然看到自己面前有个“自己”，身上有血，笑吟吟看着他，样子诡异惊悚。

难道自己魂魄出窍了，他吓得一哆嗦醒来，目睹此景，大骇。

只见在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丝毫不差。

“你……你是谁？……云六吓的毛发倒竖，冷汗淋漓，浑身哆嗦着，指着它问。

那个“人”也不说话，在屋里蹦蹦跳跳的……还把他的衣服和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砰的一声。

云六更是害怕，大喊大叫的……

等到邻居进来，那个“人”消失了。

邻居看到云六目光呆滞，浑身哆嗦着，嘴里喊着鬼……鬼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忙为他端来一碗水喝下去。

过了好久，云六方冷静下来，把经过告知。

邻居听罢，却笑着说:“可能你看花眼了，我们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闹鬼一说，很是平静。”

觉得他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可云六清楚的记得，那个鬼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自己快死了，很是难过。

孙行好言好语地抚慰他，陪他坐到天亮。

第二天，云六离开这里，去了镇子里，找个客栈住下。

他想多陪陪父母，毕竟回来一次不容易，而且还有马儿做脚力。

他因为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快黑了，他要了一碗阳春面填饱肚子，精神萎靡，又回到屋里躺下来。

不大会，黑天了，他不知不觉的又睡过去了。

睡梦中，忽然感觉屋里阴冷刺骨，心里很是奇怪，时下清明到了，天气虽凉，可也不能这么冷啊！

他被冻醒，睁开眼睛一看，大骇。

那个“自己”又出现在眼前，向他诡异一笑。

云六本就惶恐不安，目睹此景，吓得肝胆欲碎，大叫一声，晕过去了。

待他醒来，看到客栈掌柜的和小二守在床前，掌柜的看他醒了，哭丧着脸说“哎呦！这位客官，您可醒了，别怪我说话难听，您昨晚太吓人了！您要是死在我们店里，我们可是说不清了，小店可是小本买卖啊！您这是怎么了啊！”

云六听罢，心有余悸，断断续续的道出经过。

“你这是撞鬼了，如若这样，您还是赶紧离开吧！别吓着客人！我的生意没法做了！”掌柜的连连向他作揖。

云六听罢，只好强坐起来，踉跄离开。

想再找个客栈住下来，看到不远有个客栈人少，遂走进去。

刚进去，有个正在吃饭的道士目光犀利的看他一眼，便呆呆上下打量他。

云六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悦询问他。

那个道士把他拉出来，面色凝重道:“贫道看你印堂发黑，妖气太重，精神萎靡，阁下最近难道有什么事吗？”

云六听罢，道出经过。

那道士惊道:“这是你捏的泥人染上你的鲜血，成了气候，出来作祟了，真是糊涂！哪有用自己模样捏泥人的，闻所未闻，看在你孝子的份上，贫道为你降妖捉鬼。”

云六听罢，精神一振，磕头答谢，又拿出一些银子给他，道士拒绝了他。

他带着道士，来到父母坟前，道士看到那个泥人，脸色难看，徐徐说道:“如若这个泥人过了清明和鬼节，吸收日月精华，法力无边，到时候，恐怕贫道奈何不得了！”

言罢，拿出一些施了咒语的符咒贴在泥人身上，坐在地上念念有词……

少顷，起身，摇了摇拂尘，把泥人砸碎，扔到河里去了。

道士离去了。

此后，果然再没有诡异事了。

经此一劫，云六想了很多很多。

他没有去堂叔那里，而是在家乡镇里做个小生意。

没想到，生意不错，财源广进。

几年后，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变成有钱人，买了豪宅。

有一天，他吃鱼，忽然想起，几年前帮助自己的吴员外。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买了很多礼物，前去感谢那个吴员外。

今非昔比，吴员外看到他，已经不认识他了。听罢经过，很是兴奋，询问他可娶妻？

云六摇摇头，吴员外听罢，大笑起来。

摆摆手，一个下人出去，不大会，带进来一位美貌如花的女子。

云六呆呆看着，很是喜欢她。

吴员外笑着说:“这是我的小女，待字闺中，品貌俱佳，一直都没有找到如意郎君。你这个后生知恩图报！人品俱佳，和小女很配，我想把她嫁给你，你意下如何啊？”

云六听罢，激动万分，扑通跪下口呼岳父……

吴员外大笑着把他搀扶起来。

一个月后，在吴员外的主持下，二人拜堂成亲了。

成亲后，夫妻恩爱，妻子贤惠善良，勤俭持家，通情达理。

而云六甚是孝顺岳父岳母，让吴员外甚是欣慰，一家人相处和睦，日子惬意。

云六有钱后，买了一块风水宝地，重新把父母安葬。

有空就去父母坟前坐坐。

每到鬼节，去给他们上坟。

总是絮絮叨叨的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娶妻成家，日子子好起来了，让他们九泉之下安心。

看着父母肃穆安静的坟墓，他想起了堂叔，觉得自己能有今天，都是堂叔所赐。

这几年，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的，没有去看望他，愧疚不安。

几天后，把生意交给朋友帮忙打理，骑马去了堂叔家。

多日后，到了那里，他才知道，因为堂兄云卜把家产都输了，一家人住在一个别人废弃，四面透风的荒宅里。

堂叔又急又气，病倒了，病的厉害，奄奄一息。

看到他，堂叔老泪纵横，临死之前，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儿子云卜，不要让他流离失所。

云六连连答应着。

堂叔闭上眼睛，咽气死去了。

此时的云卜夫妻俩后悔莫及，可悔之晚矣！大放悲声，泪如雨下。

云六悲痛欲绝，泪水成河。

很是后悔没有早点过来孝敬他，好好把堂叔厚葬了。

把堂叔安葬后，云六拿出一些银子给堂兄，让他好好做个营生，不要再赌博挥霍了，好好过日子。

接着，他把自己的经历都告知。

云卜听的目瞪口呆，很是佩服他。

想起父亲在世时，自己家财万贯，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却没有珍惜当下，也没有孝顺自己的父亲。他年纪大了，却因为他不孝，而自己辛苦打理生意，到头来，却被自己挥霍一空。要不是云六帮助，他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如今，他改邪归正了，可子欲孝，而亲不在了。

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

决定守孝三年后，东山再起。

云六看他诚心诚意的改好了，很是欣慰。

几天后，离开这里。

四年后，他不放心，又去了堂兄家。

惊喜的发现，堂兄今非昔比，生意虽不大，大钱没有，可小钱不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日子，很是欣慰的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