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懒马的故事（孙犁）附作品鉴赏

作家 孙犁

一

懒老婆每日里是披头散发，手脸不洗，头也不刮。整天坐在门前晒暖，好像她一辈子是在冰窖里长大起来的。

年纪还不到四十，好吃懒做，老头子也不敢管她。

有一回丈夫骂她一句：“你这个老王八，只会晒暖。”

夜里，她就拿着腰带系到窗棂上去上吊了。

二

一天，妇救会分配给她一双鞋做，她就大张旗鼓地从东街走到西街，逢人便说：“都说我懒，你看我不是做抗日鞋了吗？”

看看她的针线笸箩吧：

三条烂麻线，一个没头的锥子；一块她的破裤里，是她用锅底烟子染了黑，来做“鞋表布”的；还有一堆草纸。

三

懒老婆做这双鞋，什么也不干，做了十天，后来同着全区的五百双鞋一块送到军队上，四百九十九双都有同志们心爱的拿走了，就剩下了懒老婆这双。放在管理科没人去看它，鞋底向上，歪歪趔趔写着懒老婆的名字“马兰”。

放了半年，还是有一个母耗子要下小老鼠了，才把这双鞋拉进洞里去了。

我看她这名字可以改换一下，叫“懒马”倒不错哩。

作品鉴赏

小说写于1941年。一上吊，二做烂布鞋，三是做的鞋成了母耗子生小老鼠的所用之物。这是名叫“马兰”的懒女人生活中的三部曲。马兰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这篇近乎三则日记式的微型小说，其实仅用三个细节，就刻画出了这个特殊的懒人形象。该女人手脸不洗似乎还无伤大雅，连妇救会让她做抗日鞋，竟然也用坏得不能再坏的烂麻线、没头锥子和她的破裤里去做，然后用锅底烟染黑充数。这种懒妇人的形象，谁都会唾而弃之。

孙犁以他特有的细腻的笔触，刻画过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他尤擅长塑造可爱的女性形象。这一篇也是一个女性形象，但她不同于那些鼓舞人，心的光彩夺目的先进的女性形象，而是一个身上有着严重缺点的落后的女性形象，“她”无疑有警告世人改变坏习惯的规劝意义。这样一个形象的时代意义显而易见，在那抗日烽火连天的年代，我们民族需要每个人都勤快起来，努力克服自身的各种缺憾，反对懒散，以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抗日救亡的伟大斗争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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