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乡情——读1974年驻村返城前的日记感记

整理书籍时，无意中翻出了年轻时的一摞日记本——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屈指一算，将近半个世纪了，可谓年代久远矣！

看着这纸张破旧、字迹模糊的 “ 文物 ” ，不禁有些好奇，不记得当年的青涩小姑娘都写了什么，随手打开一本，是1974年的，想起这年我参加了县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正在莘县燕店乡孙儿庄村驻村。浏览了几页，读到12月20日、21日的两篇，却被吸引住了……

十二月二十号

不知是谁泄了密，群众都知道了我们要走，他们三五成群地来，家里都准备了饺子、油条、丸子等丰盛的饭菜，叫我们到他们家去玩。计有九家来叫我。你来拉，他来拖，有的女孩子见不去，竟哭起来。老队长家来叫了5次。好为难啊！

看到贫下中农干部群众如此深情厚谊，我被深深地感动，同时也真为难。去吧，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去吧，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二十人来叫，一片真挚的阶级感情，都是真情实意，家里都做好了准备，不去他们会大失所望、伤心难过，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自己也实在过意不去。

一天过去了。经不住他们的百般热情，经请示高主任（时任县社副主任、我们的工作队队长）后，我走了十几家，我的心一直沉浸在感激、留恋、难过、不安之中。很多人流着眼泪送我到门口，一再嘱咐，走了还要再来啊！

晚饭后又走了几家，身边一直跟着三四十个女孩子们，到家时屋里早坐了很多人在等着，有我们八队（我当时分工负责村团支部和第八生产队的工作）的全体干部，有大队民兵连、团支部的几个负责同志，三间屋子塞得转不过身来。但是，大家都只有简单的语言，默默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多人眼睛里含着泪水。他们几乎说着同样的话，“来的时候觉得好多话想给您说，看见您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看着他们一张张朴实忠厚的脸上那么不舍的神情，我心里尤其难过，他们对我们这么好，这么亲，可是一年来我做了什么呀，好多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呢。

夜深了，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三点四十了，人们才陆续散去。我一丝睡意也没有，时间过得太快了，明天……再有三个钟头就天亮了的明天，就要真的走了。

唉，今天这样，明天，会怎么样呢？

终于，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临睡着前还突然想到，要是明天再来个电话，让我们再晚几天走，那该多好啊！

十二月二十一号

中午12点，我们来到了莘县，我又回到了离别一年的单位。我心里是高兴的，又是难过的，离村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早，就有人在窗外喊我，叫去吃饭，是我们八队王大娘，我从被窝里伸头看看窗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看看表才5点。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开开门，不一会又来了六七个人，都是来叫去吃饭的。又麻烦了，你也拉，他也拖，谁也不相让。无奈，又采取昨天的方法，在一家吃饭，再到这几家串串门，说说话，一直到八点半才回来。

原计划九点走，人越来越多，前街的、后街的，东头的，西头的，后李家的也都来了，特别是我们八队，几乎男女老少都来了。不知谁先没忍住，大家都哭起来了，开始是女孩子们，后来是嫂子们，接着是婶子大娘们，最后干部们也都哭起来了。我们在一百多人簇拥下，手拉手地走向村口，大家帮我们推着车子，提着背包，非要把我们送到两公里外的公路上，走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挥泪告别后，我们恋恋不舍地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登上了返城之路……

这一天，将永远铭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终生难忘的一个日子。

回机关后，我要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尽可能地继续关心、帮助和支持孙庄大队的革命生产，尽最大努力，不懈地、积极地为农民们多做些事情。

读着日记，当时的情景，一幕一幕地，越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汹涌地在我眼前闪现，其中老队长瘦削佝偻的身影、王大娘不时撩起衣襟去擦止不住的泪水、小个子团支书热情洋溢的笑脸依然清晰可见，令我感慨万端。当时我们驻的这个孙庄，是个两千多人的大村，虽不富裕但民风淳朴。工作队9个人，除去队长高主任，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虽然多数是像我一样对农村毫不了解的城里孩子，但都有很高的热情，想为农民们多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扭转他们的贫困面貌。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工作队和村里的干部群众结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特别是最后的“五里长街牵手相送”，那么多人满眼含泪依依不舍，他们淳朴真挚如同亲人般的感情、令我们深深感动。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农民兄弟就是这样，你一门心思真心实意地对他们，他们会十倍百倍地真心实意地对你。此后我又曾两次带队到农村包队，每次都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令我不无惭愧的是，别离时，我言之凿凿地说过一定再回去，真的离开后，虽然我并没有忘记他们，虽然时常想起，甚至有两次还和当时的队员们商量着要去看看，我尤其挂念着老队长常年的右胳膊疼不知是否有所好转，不知道有没有人帮他买比较有效当时却很难买到的 “消炎痛”药片……但是，总有这样那样煞有介事的事情，总有这样那样似乎强有力的理由，终究没有再回去。我想，那里的乡亲们在此后的数年间，也肯定还会想起我们这群年轻人，念叨我们的次数肯定比我们念叨他们的次数多，他们会不会抱怨一去再没回头的我们……

人民群众是最不应该、永远不应该被忘记的。

如今，将近50年过去了，当年豆蔻年华年方19的我，已然成为和当年村里的大爷大娘一样的人，我依然时时想起孙庄的乡亲们，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