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初祖《谏逐客书》逐句注释

战国时期楚国人李斯，师从儒学大家荀子，后入秦成为吕不韦的门客。通过游说秦王嬴政而被封为客卿。公元前237年，秦国朝堂议论驱逐他国客卿，李斯亦在被驱逐之列。于是李斯写下奏章《谏逐客书》，呈送给嬴政，嬴政看后大为震动，恢复了李斯的官职，统一全国后，秦始皇任命李斯为相，当时国政多出自李斯之手。始皇帝死后，赵高陷害李斯被腰斩于咸阳大街之上，并夷其三族。此文虽是当时呈送的奏章，更是一篇文辞华美，排比夸张，音节流畅，挟战国纵横家说辞之风，兼具汉赋之美的优秀散文。是秦代文章中文学性最强的一篇。2000多年以来一直被称之为骈文初祖，引领一代文风。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客：客卿。古代他国人在本国做官，称之为客卿。窃：私自，私下。古时向别人表示个人意见时，用“窃”字表示自谦。过：过错，错误。）

昔穆公求士，（秦穆公：公元前659-前621年在位，春秋五霸之一，秦国从秦穆公时起真正强大起来。）西取由余于戎，（由余：原为晋国人，后逃入西戎，秦穆公用计让其投奔秦国，帮助秦穆公讨伐西戎，灭西戎十二国，拓地千里。戎：当时西部少数民族的总称。）东得百里奚于宛，（百里奚：原为虞国大夫，虞国被晋所灭百里奚被俘。后来作为晋献公女儿的陪嫁而入秦，不久之后从秦国逃到楚国，秦穆公知其贤能，用五张黑羊皮把他赎回秦国，使其为相，七年后秦国称霸，百里奚也被称之为“五羖（音古，指黑色公羊）大夫”。）迎蹇叔于宋，（蹇叔，蹇：（jiǎn）岐州今陕西岐山县人，当时正旅居宋国，是百里奚的朋友，百里奚向秦穆公举荐蹇叔，秦穆公于是派人携重金聘请，入秦后封为上大夫。）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来：通“徕”，招徕，招揽。邳（pī）豹，晋国大夫邳郑之子，其父被杀后，从晋国逃入秦国，秦穆公用其为大将，邳豹遂助秦攻晋。公孙支，岐州人，游于晋，后归秦。）

此五子者，不产于秦，（产：出生，生长。）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并：吞并，兼并。二十国均为西戎的部落。）遂霸西戎。（遂：于是。表示动作和行为的结果。霸：称霸。）孝公用商鞅之法，（孝公：秦孝公，公元前361年-前338年在位，名渠良，秦献公的儿子，秦穆公的十五世孙。商鞅;即公孙鞅，卫国人，因此又名卫鞅。最初是魏相公孙痤的家臣，公孙痤死后入秦，劝秦孝公变法，因而有战功，封商十五邑，因而号商君，后世于是称之为商鞅。秦惠王时被车裂而死。）移风易俗，民以殷盛，（移风易俗：转移风气，改变习俗。以：因。殷盛：殷实强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乐用：乐于效力。）诸侯亲服，（亲服：亲近服从，归附听命。）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获：俘虏。师：军队。举：攻取。治：政治安定太平。秦孝公十年商鞅领兵围魏之安邑，魏降。二十二年，商鞅帅军侵楚，旋即伐魏，俘虏魏公子卬。魏国割地求和）。

惠王用张仪之计，(惠王，秦惠王又称惠文王，秦孝公之子，公元前337年-前311年在位，初号惠文君，前325年改称惠王，秦国国君称王自此而始。张仪，？-前310年，魏国人，主张连横政策，惠王任其为相，瓦解六国合纵联盟。)拔三川之地，（拔，攻取，攻占。三川，指黄河，洛水，伊水。今天河南的西北部地区，原为韩国土地。）西并巴、蜀，（公元前316年秦惠王命大将司马错帅军灭蜀。今属四川和重庆地区。）北收上郡，（上郡：今陕西绥德一带，原为魏国国土，公元前328年，魏国败于秦国，将上郡十五县献给秦国。）南取汉中，（今陕西南部，湖北西北部和河南西南部地区，原为楚地，秦国在丹阳大败楚军，取汉中土地六百里，设置汉中郡。）包九夷，制鄢、郢，（包：兼并。制：控制，辖制。九夷：泛指楚国境内的各个少数民族部落。九：虚数，指数量繁多。鄢、郢：（yǐng）楚国先后建都。鄢：（yān）今湖北宜城，郢：今湖北江陵北。）东据成皋之险，（成皋：（gāo）又名虎牢，今河南荥阳汜（sì）水镇。古代要塞虎牢关在此。）割膏腴之壤，（割：宰割，割取。膏腴之壤：富饶，肥沃的土地。）遂散六国之从，（众通纵，以抗秦为目的的六国军事集团。）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西面，向西方的秦国臣服，事：侍奉，听命行事。施：个人认为通迤(yì)，延续。）昭王得范雎，（昭王：秦昭王，公元前306年-前251年在位，秦武王异母兄弟，秦惠王之子。范雎：雎（jū）魏国人，善口才，初事魏国大夫须贾，后入秦，更名张禄，游说秦昭王远交近攻之策，秦昭王任命其为相，封为应候。）废穰侯，逐华阳，（穰（ráng）侯：魏冉，秦昭王母亲宣太后，异父兄弟，曾任秦国国相。华阳：名芈戎。宣太后同父兄弟，两人因为宣太后的关系专权擅政，秦昭王听从范雎的建议将二人驱逐出朝堂。）强公室，杜私门，（强：加强。公室：王室。杜：杜绝。私门：权贵家族。）蚕食诸侯，（蚕食：逐渐侵蚀。）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四君：指秦穆公，秦孝公，秦惠王，秦昭王。君：君王。）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负：辜负，对不起。）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向：当初。使：假如。却：拒绝。内同纳。收容接纳。）疏士而不用，（疏：疏远。士：有才能的人。）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是：此，这就会。）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陛下：本义是台阶。特指皇宫的台阶。当帝王与臣子谈话时，不敢直呼天子，必须先呼台阶下的侍者而告之。因而称“陛下”，意思是通过在你台阶下的臣属向你传达卑者话，表示卑者向尊者进言。后特指对帝王的敬辞。昆山：昆仑山，又称昆冈，昆仑山岗。千字文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有随和之宝，（随：同隋，春秋时期小国名，据说隋候曾经救助过一条大蛇，大蛇回报以明珠，大有寸许，纯白色而有光，世称隋侯珠。和：指和氏璧，相传楚国人卞和在山中寻得一块璞玉献给楚厉王，楚厉王不是美玉，命人砍掉卞和双足，楚文王即位后，卞和抱玉在荆山下哭泣，楚文王派人询问，得知此事，命人雕琢美玉，果然是一块美玉，后命名为和氏璧。）垂明月之珠，（垂，悬挂。明月珠既夜明珠。）服太阿之剑，（服：佩戴。太阿剑：春秋时期吴国铸剑师欧冶子，干将莫邪三人曾铸造三把宝剑名曰：龙渊，太阿，工布。）乘纤离之马，（乘，驾驭，乘坐。纤离，古代骏马名，产于北方。荀子云：骅骝、騹骥、纤离、绿耳，此皆古之良马也。）建翠凤之旗，（建：竖起，树立。翠凤旗，用翠凤羽毛装饰的旗帜。）树灵鼍之鼓。（树：架设。鼍：（tuó）鳄鱼类动物。传说中的神异动物，用其皮做鼓，声音大而远。因此称之为灵鼍。）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说：通悦，喜欢。）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夜光之璧，夜里可以发光的玉璧，也有一说认为是古代美玉的名字。犀象之器：犀牛角象牙制成的珍贵器具。玩好：赏玩，喜爱的东西。）郑、卫之女不充后宫，（郑：公元前806年郑国最初建国在陕西，后于公元前395年定都新郑直至灭国。卫：最初建都于朝歌今河南淇县。后几经迁都，故都遗址在今安阳滑县。春秋战国时期郑卫两国风俗淫靡，故称女子美艳者为郑卫之女。这里泛指外国美女。）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駃騠：（jué tí）骏马名，产自北狄。也有一说类似现今的骡子。厩：马棚，马圈。）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丹青：指朱砂，靛青。均产自西蜀。是绘画的重要颜料。后来用丹青指代绘画。采：通彩。彩绘，装饰之意。）所以饰后宫，（饰：修饰。）充下陈，（充：充当，作为。下陈：指代侍妾）娱心意，说耳目者，（说通悦）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宛：楚国地名。宛珠指楚国出产的宝珠。簪：簪子。用宛珠装饰的发簪。）傅玑之珥，（傅通附，镶嵌装饰之意。玑：不圆的珠子。珥：指耳环等耳饰。）阿缟之衣，（阿（ē）指山东东阿，缟一种白色的丝织品。）锦绣之饰不进于前，（锦绣：指精致华丽的丝织品。）而随俗雅化，（随着风俗时尚，而打扮的高雅别致。）佳冶窈窕，（容貌娇艳，体态美好。）赵女不立于侧也。（赵女：赵国今河北南部国家名，多出美女。）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瓮：瓦罐，水瓶。缶：瓦盆。秦人唱歌时击打二物声音粗狂，激昂。筝：古代乐器。原为五弦，蒙恬改为十二弦，唐以后为十三弦。搏:拍打。髀：（bì）大腿。）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虞舜的韶乐。周武王的象舞。）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就：接近，趋向。）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适观：只不过供为观赏，玩乐。）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可否：才能优劣。）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跨海内，统一全国。跨：占领，占据。海内指四海之内。）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太山：即泰山。让：推辞拒绝。）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就：成就。）王者不却众庶，（却：推却。众庶：百姓，民众。）故能明其德。（明其德：昭示自己的恩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一年四季都很美好。充：完美，完满。）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五帝为：皇帝，颛顼，帝喾，尧，舜。三皇：此处指三代之王：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敌：匹敌。）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黔首：秦代指百姓。黔：（qián）黑。资：资助，供给。）却宾客以业诸侯，（却：推却，推让。业：此处用做动词。指使诸侯国成就霸业。）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借给贼寇武器，送给强盗粮食。赍：（jī）把东西送给别人。）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雠：（chóu）通仇，仇敌。）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内：内部，国内。自虚：使自己国内虚弱。）求国无危，不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