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禁书：苏联作家左琴科《日出之前》

《日出之前》长篇小说，左琴科著。米哈伊尔·左琴科(1895—1958)是苏联著名的幽默讽刺作家。作品专写市井平民，开创了苏联喜剧性小说的先河。《日出之前》是左琴科花了十年时间创作并于 1943 年完成的一部作品，苏联大型文学期刊《十月》曾于1943年第6-7，8-9两期刊出这部小说的前半部（前六章）。《十月》编辑部在发表左琴科的这部作品之前，曾经组织文学家和生理学家进行讨论，得到许多好评。小说前半部发表后，开始也受到读者的欢迎。正当作家满怀信心等待小说的后半部问世的时候，突然发生不测——作品遭到批判。1943年12月4日《文学与艺术》率先发难，刊出列·德米特里耶夫的文章《谈左琴科的一部新作》,指责左琴科在作品的回忆个人生活部分中引用了“最猥亵的、令人厌恶和作呕的”事情，批评他无视“社会因素和时代的伟大事件”, 12月6日《文学与艺术报》刊出苏联作协主席团扩大会议批判这部作品的报导文章，法捷耶夫认为《日出之前》是“反人民、反艺术”的作品，须经重新严肃的讨论。作协主席团决定停止继续刊出这部小说。由此开始了对《日出之前》声势浩大的口诛笔伐。这部作品被斥为“不道德的”、“下流”、“伪科学”，“一本只有我们祖国的敌人才需要的胡说八道的东西”。小说的后七章直到1972年才发表于《星》第3期，改名为《关于理性的故事》。1986—1987年，苏联作家出版社列宁格勒分社出版了《左琴科作品三卷集》，在第三卷内首次全文发表了《日出之前》。在西方，《日出之前》则被称为“左琴科最优秀、最成功的作品”。

《日出之前》由十三章和结束语组成。第一章《序言》介绍此书的成因和经过，作家在这里提出他日夜思考的一个问题：“我不幸——而我不知原因何在。”作家经过对自己多病的身体和忧伤的心情进行分析后决定，要从自己过去的生活中寻找不幸的原因，整部小说侧重于心理（意识、下意识、梦）的研究，且以自我剖析为主要内容。作品第二至第九章为作者回忆自己三十岁以前经历中印象最深的事件、情景、梦境，一直追溯到两岁左右的模糊印象，每章均由若干故事组成。在这里，左琴科先追述了自己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所遭遇六十三件小事，有恋爱故事和各种艳遇，病史和医疗过程，战场经历和生死考验，生活琐事和防贼、水淹等等。其中关于他二十五岁(1920)以后的回忆则主要是作家在文学界的见闻，他与叶塞宁、马雅可夫斯基、勃洛克、列米佐夫、高尔基等人的交流。多数人给他的印象都是忧愁、抑郁、烦闷和病态心理。这一段的回忆未能使他找到不幸的原因，于是他进而回忆五岁到十五岁经历过的三十八件小事主要是关于他的家庭生活与学校生活，还有邻居家的情杀、自杀案件，这些往事仍没有使他找到答案。于是他又去追忆二岁到五岁时的一些小事，如吃火柴、争点心等等。可是，这些遥远的回忆也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这时，作家决定运用巴甫洛夫的学说于自身，从“条件反射原理”去追忆二岁前的情景。作家回到他幼年居住的地方，但仍追忆不到什么。不过，他开始做许多奇怪的梦。作家从分析自己的梦境找到了他的神经官能症的根源，找到了那些刺激物及它们之间“危险的联系”，它们在幼年、童年时期植根……正是这些“危险的联系”产生恐惧，生发疾病和心理危机。

左琴科认为，这种受伤害、受刺激而引发痛苦、衰弱和早亡的情形在知识分子中尤为明显。于是，他在第十章《智慧的痛苦》中讲述一些取材于名作家生活经历的小故事，分析了普希金、果戈理、涅克拉索夫、托尔斯泰、陀里妥耶夫斯基、莫泊桑、莎士比亚等人的心理危机。小说的第十一至第十三章里，作家展开了理性占胜死亡、痛苦和衰老的讨论。小说的尾声以马克思的话作题词：“意识——这是人们所获得的这样一种东西，无论他们想或不想要它。”(原注：《马克思 1843 年通信集》)在小说的结束语中，左琴科表达了他对刚刚收听到的红军胜利捷报的喜悦心情，并且认为自己也是胜利者：“新生活开始了……我的理智控制了一切……”。他郑重宣告：“理性应该取胜”。

《日出之前》在自我剖析的深度上，在心理刻画和社会刻画的精确性上，都是一部罕见的作品。作家在这部作品中凭据自身经历和其他一些人的实际生活情形，探讨了生理、心理、意识、下意识的复杂现象，研究了精神性疾病的起因。这部作品是左琴科到自己意识中去的一次大无畏的旅行，是一部文献（描写的事件延续近五十年——从本世纪初至三十年代），是在不脱离社会视野的同时研究生理学专门问题的一次尝试。左琴科本人曾对一位生理学家说过：“意识的领域，高级心理活动的领域，与你们比起来，更应属于我们研究的范围。”（《日出之前》第一章《序言》。左琴科通过《日出之前》的创作，实现了他要研究人的高级心理活动的心愿：展开了独具一格的精神分析。

这种精神分析导源于弗洛伊德还是巴甫洛夫呢？《日出之前》的读者们在这个问题上曾经有过各自不同的“解释”。苏联评论家认为，“左琴科的这部作品中包括有对自己童年恶梦的描写。他抛弃了弗洛伊德对梦的解释，而以唯物主义观点为指导来看待梦的象征意义。他善于破译梦的象征性语言，并加以思考，予以合理的解释；这样，他终于追溯到了神经官能症的最初起因，追溯到那些造成存在于意识之外的牢固的'危险联系，的刺激物。这些联系产生于幼年时代，在其后多年由于偶然巧合的作用而日益牢固。左琴科靠理性的力量切断了这些联系，将真正的不幸与虚假的原因、与条件刺激物区分开来，还刺激物以其本来意义，这样就获得了惊人的结果——疾病豁然而愈。”“左琴科所肯定的是，本能对于人来说具有毁灭性的作用，而理性则是拯救身心的无所不能的力量。”(阿·古雷加《理性必胜》,载《文学俄罗斯报》1984 年第 32 期），西方学者则另有已见：“左琴科写道，他在研究下意识时候，遵循的是巴甫洛夫体系，而不是弗洛伊德，然而看来，尽管左琴科强调他遵循巴甫洛夫理论，他所否定的弗洛流德心理分析事实上仍然是他的方法的一部分。”(维拉·冯·威伦《日出之前的命运：弗洛伊德还是巴甫洛夫》,载《日出之前》第18页，纽约，契诃夫出版社，1973 年版）。

《日出之前》当年挨批遭禁的一个原因正在于“弗洛伊德倾向”。固然，作为一部文学作品，《日出之前》首先是一部探索人的心灵机制，显示人的性灵奥秘，袒露人的内心世界的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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